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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剑侠宫本武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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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教徒武士

  船长麦德勒斯,年龄四十前后,目光炯炯锐如鹰隼,八字胡须尖端如针,有着磐石般的驱干。他原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将官,也曾侍卫宫廷,是西班牙有名的剑士。

  对方副船长霍塞,三十二、三岁,自小搭乘商船,是正正式式的船员出身。据说也曾参加海盗船,从南洋至中国沿海,独霸海上,是一个性烈如火的犷野汉子。

  而且这两人都曾参加西班牙突击队,去征服菲律宾、印度的殖民地,挥剑斩戮土人迭建奇功的勇士。这样两个人,平时既已不睦,现在又为了争夺铃姑,当然无法相安,终有决裂的一天的。

  “麦德勒斯!”

  “霍塞!”

  其他士官们,各替自己的朋友呐喊助威。当时西班牙船员的好勇斗狠,并不亚于日本那些以决斗为命的武士。

  刺、斩、劈、闪,两把锋利的长剑,倏而缠在一起,倏而分开。两个执剑的人前后左右,轻盈地在地面上滑脱着脚步。傍观的人看得目眩神迷,无从辨其高下。


  甚内用一只手回护着铃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场决斗,慢慢地引起兴趣来了。铃姑最初有些胆怯,但她的眼中不久也闪起快意的光彩来了。

  “有趣得很。”

  甚内不觉自语着说。

  “是呀,又是一种剑术。”

  站在他傍边的有马的家臣,石田右卫门轻声地答腔说。

  “霍塞,加油!”

  “麦德勒斯,最后五分钟!”

  士官们狂热地叫喧着。

  可是不久,实力的悬殊终于流露出来了。霍塞的脸色渐渐地变成铁青,一颗颗珍珠般的汗沿着两颊淌下来,胸前急激地起伏着。麦德勒斯却神色不变,且脸浮微笑,咄咄迫人。

  但穷鼠反啮,这时被迫退到壁角的霍塞,突然目透凶光,向前进身,连人带剑骤施舍身的一刺。

  “呀!”

  围观的人不觉同声惊叫了起来。霍塞的长剑,象是贯穿了麦德勒斯的胸脯。但间不容发,铿锵一声,散开一阵的火花。同时,霍寒的长剑脱手落地,从肩胛上冒出一片血潮,随即摇晃着倒向壁角。

  两三个士官跑过去,抱住了霍塞。

  “扶他出去,不曾刺准要害……”

  麦德勒斯兜着下巴,转身朝着铃姑用滑稽的姿态,深深地鞠了一躬。铃姑报以微笑。跟着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为胜利者麦德勒斯祝福!”

  一个士官举杯叫道。

  “西班牙王万岁!”

  麦德勒斯也举起酒杯。

  “干杯!”

  大家一齐欢呼干杯,正在这时,门静静地被打开,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人物。

  “哟,索路德主教。”

  麦德勒斯叫道。

  “十兵卫!”

  甚内也随口轻叫着。

  船长麦德勒斯迎上前去,紧握住了索路德主教的手。

  “主教,什么时候到的?”

  “刚才,是搭十兵卫先生的吕宋号来的。”

  “哟,那真劳烦你了,十兵卫先生。可是,主教,情形怎么样?”

  “商领亨特力克·蒲尔瓦搭荷兰船金星号,明天可以进港了罢。他带有国王莫里兹的亲笔函件。”

  索路德主教目光炯炯地,答道。

  “哦,不出我们所料。”

  麦德勒斯昂然说。索路德继续说道:

  “那封信是给府骏的家康的。信中的大意是:西班牙的传教士表面上以传教为幌子,事实上另有目的,是借着天主教的宗教改革,煽动日本国民的分裂、斗争,卷起内乱。而荷兰则不然,只是以贸易为目的,不牵涉一切宗教--约略如此。”

  “哦,这也不出吾人的预料。”

  “是啊,可是前信拜托你的事如何?”

  “准备就绪了。共有日本教徒武士约五十名,加上有名的剑客数十人,是这位鸭甚内先生拉拢的。”

  麦德勒斯把甚内给主教介绍了之后,说:

  “不过敌人似乎也警觉到我们的计划,集中了几十名浪人武土,还有一个叫做宫本武藏的稀有剑客。”

  “那么,代官(地方官)的村山等安方面呢?”

  “他还是中立的。似乎已经接到家康的密谕,要他压制我们的传教士。但长崎的信徒力量还相当雄厚,就是代官也不敢怎样断然处置。当然我们却不能大意。主教不在的时候,京都的天主堂被毁,神父也被放逐了。听说江户、骏府两地,已对教徒下手了。”

  “哼,都是荷兰人的阴谋,假如国王的信再让他送到家康的手上,不仅我们教会,西班牙所有的势力,显然会从日本一扫而光。那么袭击的步骤呢?”

  “这样的,第一策,我们的船到口外等金星号到时,把它击沉。但这样一来,可能对荷兰引起全面战争。”

  “那当然——”

  “第二,等它进口后。由日本武士装作海贼去袭击,取书信。不过找寻书信却有困难。”

  “不错。”

  “第三,等商领蒲尔瓦带着函件上岸之后,看机会去袭击。”

  “哦,我以为第三策最妥。”

  “是的,卑职也以此为上策。”

  麦德勒斯环顾着一座说。

  甚内与铃姑从船上下来,已是黄昏时分了。那时长崎港湾的海岸线比现在曲折,有好多地方仍是崖壁,连石墙都未筑成。南蛮船的游艇,是停泊在后来的荷兰会馆的出岛附近,用石墙围住了岩壁。街道也以这一带最整齐,荷兰、西班牙、葡萄牙和中国的商馆都建在这一带街上,来往的行人最多。

  “铃小姐,今晚的场面真够骇人。”

  “喔喔喔……船长和副船长,两个似乎都入了老娘掌中……”

  “不错,但对这两人你的心中如何?”

  “傻话!不过,我替副船长难受。”

  “靠不住,你这个人本来就喜欢男人的;是汉子,一见就爱。”

  “嗨嗨嗨……也许如此,我觉得男人总是比女子好打交道。无论多么丑的男人,也总得有可爱的地方,容易亲近。甚内哥也是的。”
  “嘻嘻嘻……真的吗,铃小姐?”

  “你的脸确是古怪。可是,你的心底闪着智慧和强有力的光,是很美丽的。”

  “假如你这是真心的话,全世界能发现我甚内的美的,怕只有铃小姐一个人了。说老实话,不说别人,连我自己都憎厌自已的这副尊容哪。”

  “不要气馁。”

  “哦,嗨嗨嗨……”

  “可恶的只有武藏!我想起武藏,便热血沸腾,只想一刀把他刺死才称心意。”

  “武藏也是好俊一个汉子。”

  “就因这样,更撩人肝火。”

  “不过,明天武藏也该到了。有铃小姐的短铳和天主教徒武士,这次武藏也难逃厄运罢。还有西斑牙第一流的剑手麦德勒斯,一定要说服他同武藏敌对,那才好看啦。”

  “可是甚内哥,你给他们拉拢的剑客怎么样,那是真有的吗?”

  “当然,当然。在本城新桥设坛授徒的霞又太卫门,是与小次郎有八拜之交的豪士,我未来见你以前便同他说好了。还有住在郊外深掘的雷电十五郎,他的儿子源太郎是基督徒,也已经说妥了。”

  “甚内哥,你真是名不虚传。”

  铃姑当面称赞,仰头瞥了甚内一眼。甚内咧开嘴巴得意非凡。

  “鸭甚内先生!”

  这时,后面有人叫道。回头一看,正是到赤鸳号去时途中所遇的两个怪武士,微笑着追了上来。


  “奇怪?连我的名字都晓得,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甚内感到意外的讶异。

  “鸭先生,记不起来了吗?哪,我们曾在佐佐木先生大阪的公馆里……唉,是三年前了。”

  “啊,是的,岸孙六先生!”

  “哈哈哈……是的,我是孙六。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说老实话,在先也心埋疑惑,不敢相认。”

  佐佐木小次郎来小仓之前,曾寄寓大阪。当时小次郎的家中常有各国的浪人进出,岸孙六就是其中之一,自称大和的浪人。小次郎看他可疑,一天借故将他击倒,终于追究出他的身分。据他的自白,原来孙六是以忍术(日本武术之一种,修习内功,练气隐身,并以轻功见长的武艺。)称著的伊贺派之一,是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的爪牙,专责侦察浪人动静的秘探。

  才智出众的小次郎,笑着不再深究,反而利用他来侦知胜重动态。他后来突然失踪,不知所之。那时,甚内已经打进小次郎家中,是同他见过好几面的。

  孙六哀悼了几句小次郎之后,斜眼望了望铃姑。

  “可是鸭先生,你是几时做了天主教徒的?”

  甚内连连摇手说:

  “那里,那里,我怎肯入教!这一位太太是小次郎的夫人,我们两人为了报武藏之仇,才化装作教徒的。”

  “这次是——”。

  “是武藏快到这长崎来了。”

  “什么?武藏……”

  “是的,受了西班牙人的爪牙,吕宋号的菱屋十兵卫请托,来杀荷兰的特使蒲尔瓦。”

  “鸭先生,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骗你?我们化装作天主教徒去接近西班牙船,原是为了想得一把铳去杀武藏,无意之间却得知了这回事。”

  “哦,承你见告,这倒是一件大事。上头(指德州家康)年前听英国人亚当说,葡萄牙和伊期柏尼亚两国,利用传教士,有占领日本的阴谋。因此起疑,今年三月毁了京都的天主教堂,整肃了江户、骏府两地的教徒。但北有伊达侯,九州有大村、有马、黑田、细川、锅岛。中国方面,则有福岛、浅野等诸侯,都是袒护基督教的。要使他们谅解,还得蒐集确切的证据。最近的消息,荷兰王给上头送来亲笔信。我的任务,就是从旁暗中保护特使。以西班牙船赤鹫号为中心,天主教徒的武士正在策动要袭击特使。是早已知道了。再加上武藏出头,这就棘手了。这,这却怎么好呢?”

  岸孙六交叉着两腕,急急的说。甚内却拍着胸膛:

  “岸先生,山人自有妙计,今晚到尊寓拜候详谈。”

  “那是求之不得,敝寓在川口肥前屋。那么,晚上专候。”

  孙六别后,甚内轻声说道:

  “这是天赐良缘。武藏!看你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又将奈何!”

  他自鸣得意地呼呼窃笑着说。

  那天晚上,甚内依约到川口町的旅店肥前屋访问孙六,经密谈之后,由孙六陪同前往桶屋町,访问专对南蛮贸易的一商家,锦屋全兵卫。店面不大,里进却极深奥,穿过两面仓库的小巷,到了一座独立的大院。

  孙六把甚内带进其中一间大厅。

  “哦,这是荷兰一边的浪人罢。”

  甚内环顾一座,心中暗想。两三个南蛮人周围,团团坐着四五十个浪人,都是面目狰狞的大汉。他们一齐朝进来的两人瞪着眼睛。

  “我来向各位介绍。这一位是全国闻名的剑豪佐佐木小次郎先生的高足,鸭甚内先生。”

  孙六对大家这样一说,武士们便同声欢呼着向甚内表示厚意了。小次郎在九州的声望是够大的,虽败于武藏而死,仍威名未衰。

  “斯毕克司先生!鸭甚内先生是我老朋友,从今天起加入我们这边,请你多多亲近。”

  孙六又把甚内介绍给了荷兰商馆长绰克司·斯毕克司。

  “啊,是你的亲友。鸭先生,多多亲近,将来重重酬谢。”

  绰克司笑容满面地说。过去所见的西班牙人,都是些军人出身的船员或传教士,令人望而生畏,而绰克司却是纯粹的商人,态度和善可亲。

  “甚内先生,久违了。”

  这是,一位年约三十二、三岁,目光锐利,身躯巍峨的大汉趋前叫道。

  “啊,真是意外,筑紫荣门先生!”

  甚内惊喜地叫道。筑紫是在筑后的矢部乡设有武术道场的一刀流剑客,去年甚内曾随小次郎去访问过他的道场。两人虽不曾比武,但小次郎却推他为九州屈指可数的高人。现在居然碰到他,在甚内可谓意外的收获。

  通名报姓之后,甚内便奋其雄辩之舌,把武藏专程来长崎暗杀荷兰特使的事说了一遍,激起浪人打倒西班牙覆灭天主教的仇恨之火。对于击溃武藏一节,他说:

  “事关机密,一切策划请交给鄙人与岸孙六先生一手办理。”

  这一建议,马上得到全体在座武士的同意。

  离开那里之后,甚内的工作并非就此结束;他注意着左右前后,悄悄地去叩新桥后街上菱屋十兵卫的住宅。十兵卫不是平常的船夫,他是船主,同时也是货主,是专做南蛮贸易的商人,所以他的住宅,是很堂皇的大邸宅。而在那里,聚集着为主的荣誉,为西班牙而作战的天主教武士。

  但在这里,在这十兵卫住宅中的武士们。却非常文静,说话的语调也显得很低沉,笑声几不可闻。他们的眼中一样的燃烧着情热,而在眼晴深处闪烁若铜铁般冷峭坚强的光。

  这其中,也有在赤鸳号上见过的古河、石田、西野、木山、水野等人。他们把甚内介绍给其他同志,说他是与残杀天主教教徒的武藏为敌,支持天主教的武士。

  “鸭甚内先生。刚才说到一半请恕我先说下去——

  高山右近的遗臣古河与一,向甚内道过歉之后,环顾着一座说:

  “各位,荷兰人的阴谋约略如上。现奉索路德主教的指令,向各位转达下面各条款:

  一、我们的团体定名为日本天主教武士团。

  二、我们为守护天主教的宗门而战。

  三、我们目前的任务,是击破荷兰人的阴谋。

  四、我们对教皇和西班牙国王誓矢忠诚。”

  古河说到这里,再向一座环视一匝。

  那里是三四间房间,拉开隔栅的推门并作一室的大房间。一面临海,正面悬着圣母玛利亚的画像,银制的烛台上燃着蜡烛。

  甚内在这里所见到的,与刚才所见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在锦屋里集会的那些浪人们,禀承神国日本的传统,豪放爽快,大言壮语。是放声高笑的活泼武士。

  “各位可明白了吗?”

  在座的人各在胸前画了十字,誓死服从。甚内不觉凛然,全身发毛。

  古河的亡主高山右近,是与有马、大村、小西等同是热烈的天主教大名,为信仰牺牲了生命与地位的殉教者。会集在这里的天主教武士多半是他们的遗臣。织田信长是支持天主教的,丰臣秀吉当政之后开始弹压教徒,放逐了功臣高山右近,在长崎磔死二十六名神父和信徒。德州家康内心虽不喜欢天主教,但为求贸易之利,不取高压手段。及至荷兰人出现,便流露出本性来了。岛原之乱虽是二十六年以后的事,但这时在长崎,天主教徒早已武装起来,以暴力抵抗着家康的高压政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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