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章
第七章 南蛮船
一
“铃小姐,哪——手再伸出些。”
麦德勒斯船长用流利的日本话边说着,轻轻地抓住了铃姑的双腕。铃姑的手上,紧紧地拿着一把短铳。
所谓短铳,就是今日的手枪。不过当时的短铳,只是把火药蕊的后膛缩短了些而已,虽说西洋的出品比较轻巧,那里比得上今日的白朗林那么玲珑呢。
“凝神屏息,睁开眼睛……”
铃姑听着号令,瞄准着缚在帆柱上的木板靶子。粗壮的船员们,围在两人身边,嘻嘻地笑着。
“好,放枪!”
铃姑拨动扣扳机。
轰隆——一声奇大的爆响,震动着港湾,凝成隆隆的回声。子弹贯穿了靶子上红心的附近。
“好呀!”
船员们拍着手,齐声喝采。麦德勒斯也咧着嘴巴笑了。
“铃小姐,进步得很快。那么今天就此结束,到船舱里呷茶去罢。”
麦德勒斯把手轻轻地搭在铃姑肩上,拥着她走下船舱。船员们有的吹着口笛,有的踩着甲板,歆羡地闪着贪婪的目光。
这里是长崎内港,西班牙商船赤鹫号的船上。赤鹫号进港已逾两月,货物装卸后仍停泊港内,没有启碇出港的模样。
虽号称商船,但船舱里满装了弹药武器,船员的人数可也不在少数。船长麦德勒斯,年约三十四五,红毛,鹰鼻,碧眼,浓(须)不愧为赤鸳号的船主。看他腰上所佩的长剑,不是军人,便是海盗的头目罢。
从甲板上走下狭仄的船梯,进了船长室之后,麦德勒斯先让铃姑坐下。船舱虽小,装饰却很豪华。正向壁上,悬着西班牙女王伊丽沙白的肖像画,到处挂着各种武器和猛兽的爪牙。柜架上摆满了饰品,有金银的杯子,景泰蓝的盘碗,珍贵的中国陶器。
麦德勒斯敲响桌上的小钟。随即,一个穿着蓝滚边的丝绸上衣,天鹅绒裤子的少年,推门进来。虽然是南蛮打扮,但相貌却是日本人。
“船长,有什么吩咐?”
“煮两杯咖啡。”
麦德勒斯衔着烟斗,喷出一口烟雾。
“铃小姐,你所说的杀人鬼,叫做武藏的武士,还不曾出现吗?”
“是的,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来的,到时候自有同志会通风报信的。”
铃姑娇艳地笑着回道。
二
铃姑今天的打扮,是西班牙式的洋装,显得很合身,衬托得更为美丽。胸前挂着银制的十字架——俨然是一个天主教徒了。
铃姑是经小仓细川家的藩士,也是天主教徒的长仓幸太夫的斡旋,再附函致博多的船主,同是教友的菱屋十兵卫而搭上吕宋号的。细川忠兴因夫人格拉西亚是虔诚的教徒,困这点因缘而维护着天主教,常与传教士亲近,接受西洋的学问和技术,作为政治上的资鉴,小仓城著名的希腊式建筑物天主阁,就是传教士所设计的。因此当时细川藩的藩士而皈依天主教的,颇不乏人。
铃姑从博多到了长崎,因十兵卫的介绍寄居在传教士哀尔难度神父家中。而且借辞“加天诛于天主教之敌,杀人鬼宫本武藏”来说服哀尔难度神父,请他介绍给赤鸳号船长麦德勒斯学枪,将近一个月了。
“铃小姐,你以前说的,武藏到长崎会给你通风报信的人,也是武士吗?”
麦德勒斯意味深长地问道。
“是的,当然也是武士。”
“是不是有本领的武士。”
“虽比不上武藏,但许多有本领的武士,都帮着他的。”
“在长崎也是吗?”
麦德勒斯双目发光,交叉着手腕沉思着。说:
“铃小姐,那个人来了,请你立即给我介绍。”
“那当然。”
“那么今天请先回去,请你转告哀尔难度神父,说我今夜造访。”
麦德勒斯牵了铃姑的手,走上甲板,命令水手放小船送她到南蛮码头去了。之后,他叫部下送来望远镜,向港湾东边对准了焦点。
那里泊着另一艘南蛮船,是荷兰的商船。
“喂,副长!”
他用西班牙语向站在一边的副船长霍塞叫道。
“你看白龙号——”
副船长霍塞接过麦德勒斯的望远镜,看了一回说:
“哦,日本的武士……唷,有十四、五个在船上,是怎么一回事呀?”
“马上会让你知道是什么事了。哈哈……这倒有趣。”
麦德勒斯耸肩叫道。
三
这环抱在翠绿色丛山之中的南国城镇,重山宛如屏风港湾深不可测,海水象溶着靛青一般。天然的良港长崎,扼着九州的咽喉,前途展开着一片平原。
那时的长崎市民,多半是天主教徒。海边、山腰和城内,别处耸立着教堂的尖塔。塔尖上的十字架,在南国的熏风中闪灿着。
铃姑所寄居的皮尔难度神父的天主堂,建筑在码头附近的海边,占地半亩。教堂之外有三间住宅。
夕阳映得海面通红,远远近近荡漾着教堂的钟声。是晚祷的时间,市民们陆续走进天主堂,脆在圣坛上的玛利亚的圣像前。妇女们的头上罩着白布。在她们之中,铃姑也恭恭敬敬的双手合掌,跪在当地。
哀尔难度神父的祷告,教友的唱和,最后是神父的讲道。晚祷告毕,信徒们静静地离去了。也有妇女请神父替自己的婴孩祝福的。
“铃姑!”
哀尔难度神父叫道。
铃姑答应着走上前去。
已经没有人了。夕阳西沉,幽暗的圣坛上摇晃着蜡烛。哀尔难度神父温柔地微笑着,以虔敬的神情,把手放在铃姑的头上。
“主哟,请你降福给这个迷途的羔羊!”
哀尔难度神父先用日本话这样说着,再用铃姑听不懂的西班牙话替他祷告。
祷告之后,相偕进入餐室。那里摆着没有装饰的柜架和餐桌,铃姑点燃了烛台上的洋蜡。日本佣妇——一个年老的妇人,送上来汤和面包。
在餐桌上,神父温柔地望了铃姑一眼,铃姑受不住良心的苛责,不觉红了脸。她对自己的身世,编了一套美丽的谎言,对武藏的事也随口而出,欺骗着这位善良的神父。
可是哀尔难度神父却对铃姑的话毫不置疑,全盘信以为真,从那天以来,使爱如自己的女儿了。
这过分的善念,虽以铃姑那样的女人,也觉得过意不去,感到内咎。
“神父,你老离开本国有几年了?”
“这个——离国是二十多年了,在日本就已经十年。在本国,我有一个同玲小姐上下年纪的侄女儿,跟你很像。”
“啊,侄女儿——”
铃姑张大了眼睛叫道。她象了解了哀尔难度神父爱己逾恒的那种心情。
四
自幼死别父母,在孤儿群中长大,但气高性刚,在人间的荒祷中奋斗过来的铃姑,是很少眷念已死的父母的。而今,因自己与他在本国的侄女相象而竟垂爱逾恒的,哀尔难度神父的满含着情爱的眼光,想不到竟煽动起铃姑的乡愁,对他惹起慈父般的温暖。
铃始的信教,当然只是为了一时的权便,决不会对上帝有理解,有信心的。她更不会了解哀尔难度神父,为了传播主的爱,离家别土远到数千里外的日本,忍受着不自由的生活的那种心情。
“可怜的老头儿!”
铃姑的心里,象见到不幸的父亲一般,反觉得神父是太可怜了。
那天夜里,以赤鸳号的船长为首,来了四五个西班牙人。他们在天主堂里集会,象有什么重要的会议似的,把铃姑打发出去。待他们叫铃姑进去时,已是更深夜沉了。
“铃小姐,你那位同道的武士,不晓得什么时候可到?”
船长又提起白天一样的问题。
“这个,虽不能确定,明天应该来了。”
铃姑所说的同道,是指鸭甚内;但船长为什么对于甚内如此关心,就非铃姑所能了解的了。看情形决不是单为了武藏的问题。
“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大事将要发生了?”
铃姑望见哀尔难度神父和列席的来客们,脸上都含着沉痛的神色,慢慢的起了疑心。五位来客:是较哀尔难度年轻的另一位神父,两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商人,赤鸳号的船长和同样束装的另一青年。
他们叫铃姑替他们烫酒,直呷至拂晓才兴辞而去。
客人走了之后,哀尔难度神父凝视着铃姑说:
“铃小姐,我们更艰苦的试炼时期,终于到了。我们将被驱逐出日本。”
“唉唉,神父!谁呀?”
“日本政府。不,背叛教皇,传播邪道的新教徒们。还有,英国和荷兰。”
“不过,假如被日本驱逐出境,神父不是可以回国,与家人聚首了吗?”
“啊啊,故乡……可是我是献身于主的。而且这里有许多信徒,我们是非得留在日本,勇敢地迎战不可的!”
哀尔难度神父说着,随即踏着坚定的脚步,走进了礼拜堂。
五
哥伦布发见新大陆之后,西欧各国向全世界瞪大了贪婪的目光。那不仅是为了发见新天地而跃跃欲试的探险家,为淘金致富而冒险犯难的贸易商,连天主教也与之呼应,奋然而起。要把全人类概括于一“神”之下的天主教本来的性格,此举是必然的。当然,在这三者的幕后,各潜伏着国家的权力,为之后盾的。
这三者打成一片,形成三位一体向远东开始进军,是在十五世纪的末叶。最初出现于日本的,是日本天文十一年葡萄牙的一艘商船。天文年间,正是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争霸的日本战国时代。继而天文十八年,圣法兰西斯可·撒比哀尔在鹿儿岛登陆,沿途托钵,传播着主的福音。
同时,以此为契机,南蛮贸易也随之揭幕,而天主的宗门就从九州而近畿,为各地大名(诸侯)所接纳,得织田信长之庇护,骤时昌盛起来了。
传教士最初访问长崎,是永禄末年。借他们的引导,葡萄牙商船于元龟元年进入长崎港。自此,贸易与宗教互为表里,长崎竟成南蛮各国的门户,有了迅速的发展,全城几尽成教徒。天正八年终成教会领域,为日本的小罗马了。
后来丰臣秀古虽敷今禁教,从教会手中没收土地入官,但天主教的势力并末因此稍停。直至庆长十七年——铃姑寄居哀尔难度神父的天主堂中的时候,市民的大多数还是皈依天主的。
但那个时候,事实已在酝酿着了。不仅德川幕府渐具决心禁压天主教,而西欧各国的宗教风云,也强烈地反映到长崎的港湾来了。
马丁·路德所揭宗教革命的大纛,他所创的新教,使君临罗马的教皇的权威起了动摇,于是改宗皈依新教的英帝国与荷兰,与崇奉旧教的西班牙与葡萄牙,形成尖锐的对立。
而且这一骚动,不仅局限于宗教,终于发展而成国与国的对立。英、荷两国为争夺制海权和通商权,对一直称霸海上的西班牙和葡萄牙,采取了果敢的攻势。
这一风云,遂使这回环于碧海青天之下的海岸线,教堂的钟声响彻云霄的国际港湾,卷入世纪的风暴圈中去了。
第二天铃姑去船上练靶回来,甚内于中饭后突然到天主堂来找她了。
“铃小姐,啊啊!”
一见面,甚内惊讶于铃姑的奇异打扮,不觉惊叫了起来。
“喔喔喔,你看我这一身的打扮怎么样?”
“哦,与南蛮人一模一样。”
“可是怎么了?武藏与高田先生的比武——”
“又兵卫不是武藏的敌手……哈哈哈。”
甚内苦笑着说。
六
甚内与铃姑是站在教堂的门口说话的。听到高田又兵卫胜不了武藏,铃姑并不惋惜,她是坚信着自己总有手刃武藏的一天。
“哦,到底不成。而又兵卫的性命呢?”
“不,只是被斩下枪尖,没有毫发损伤,败得很干脆。不过这样一来,高田先生也发愤继续修练,前途必定大有可观。”
甚内对此也是处之泰然的了;在他,高田又兵卫只不过是他手中的王牌之一罢了。
“那么他本人呢?”
“武藏吗!那家伙从小城绕道唐津,到长崎还有两三天吧。可是铃小姐,你的短铳练得怎么样了?”
“神父给我介绍了西班牙船赤鹫号的船长,天天上船去练打靶,两丈远近的死靶,准有把握了。”
“啊,那真了不起。”
“嗨嗨嗨,虽算不得什么,像武藏那么家伙,站在我的枪前可不是同草人一般,一枪了账……不过太容易了,真不过瘾哪。”
“不错,现在有武藏这样一个目标,给我们鼓起勇气来倒也提得起劲,武藏一死,便会泄了气似地。”
甚内说着,突然瞪眼问道:
“不过,铃小姐……你终不至于也爱上武藏吧?”
“嗳,什么!”
铃姑红了脸,但立即瞪着甚内说:
“甚内哥,你这是什么话,也太欺人了。武藏是我的仇人,是杀死小次郎的人哪!”
“哈哈哈……是我不应该,说溜了口,该死该死。铃小姐,在博多同你分手之后,觉得太寂寞了,常常浮上你的影子。”
铃姑听了甚内的话,忍不住高声地笑了起来。
“不要笑哪。”
甚内很不高兴地张大了眼睛。
“铃小姐,我是为了一心要打倒武藏,不仅不讨老婆,心目中就不会想到女人。今后还是一样的。旅途中想起你来,决没有一点邪念。”
“对不起,甚内哥。”
铃姑一本正经地道歉着说。
“不,倒用不着道歉。”
甚内原巳丑怪的脸,变得更为丑怪,恨恨地说。
“闲话不提了吧。甚内哥,请你替我向神父道谢;我给他们说,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同道哪。”
“好罢。”
铃姑领着甚内进了教堂。
七
甚内在哀尔难度神父面前,照着铃姑教导,把武藏说成残酷的杀人鬼,人类的公敌。
“……象刚才所说,小仓的城主细川忠兴殿下,是天主教的保护者,而被武藏杀死的铃小姐的丈夫佐佐木小次郎,是皈依天主教的,一个虔诚的信徒。据我打听的结果,武藏是奉了京都所司代(相当于首都警备司令)板仓胜重的密命,为杀尽天主教徒武士而南下九州的。他这次到长崎来,当然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哀尔难度神父对他的话,也象听了铃姑所说的一样,毫不置疑地相信了。他叹息着说:
“我是主的仆人。日本政府对天主教无论怎样迫害残杀;是不容许我亲自拿起武器报复的。可是,在我的本国,为了保护圣地,也曾组织十字军,与异教徒作过战来的。你们两位没受洗礼,还不是教徒,希望你们能做天主教的守护者,与那个甚么武藏奋战到底。唉,没有办法……真是无可奈何的事。”
见了神父之后,铃姑又带甚内赶向赤鹫号。路上,铃姑告诉甚内说:
“甚内哥,麦德勒斯船长急着要同你见面,我觉得情形有点古怪。”
“怎样古怪呢?”
“好象有什么秘密的事,要同你商量的样子。”
“哦——”
“你看,前面这一艘就是赤鹫号,那边看得见的是白龙号,是荷兰的商船。船长对那艘白龙号好象很不放心,叫部下时刻用望远镜监视着。而且最近,好象从江户来的武士,老在码头一带转来转去。看样子,这个港口好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哪。甚内哥,当心不要给卷入旋涡。”
“不错,赤鹫号是西班牙船。西班牙与荷兰不睦,在小仓便听说过的。弄得不好,这里也许会来一次大风暴。这倒有趣,讨伐武藏,也可以利用南蛮人哪。哈哈……”
甚内亮着眼睛,豪爽地笑着,但突然——
“唏——”
他用手指竖在唇间,压低声音说:
“铃小姐,咱们给人跟踪了。”
“啊啊,那个人是常在这里看见的。”
“况确是密探。”
“真的吗?”
“据说幕府已经下决心禁压天主教了。据传说,京里捣毁了天主教的寺院,江户也在发动整那些天主教徒的“旗本”(将军家直属武士)了。搅得不好,被当做教徒,也许是无妄之灾啦。可是刚才我给神父编的谎言,说武藏是奉命专到长崎来残杀天主教武士的话,也许会弄假成真呢。哼,真是越来越有趣哪,嘻嘻嘻……”
甚内压低了声音笑着。
八
在西班牙赤鹫号的甲板上——甚内滔滔不绝地,把对哀尔难度神父说过的话,又复诵了一遍。船长麦德勒斯频频点头,同他搭讪着说:
“不错,一点不错,这样说起来,那个叫武藏的武士,正是我们的敌人了。好的,我们帮着你们打倒他。短铳也奉赠给姑小姐。不过鸭甚内先生,你也请加入我们的工作。”
“是怎样的工作呢?”
“对荷兰船白龙号宣战。”
“为什么同他们作战呢?”
“为主,而且为了无数信主的日本人。”
“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同他们作战呢?”
“当然,我们也战的,但有很多日本武士参加白龙号那边哪。而且,明后天又有另外一艘荷兰船进口了。”
这虽是甚内意料之中的事,但船长竟信了铃姑的话,把自己当作有本领的武士,倒真是够滑稽的。
“好吧,我会同长崎的同志来协助你们。”
甚内慨然答应下来。船长的脸上显得很高兴:
“谢谢你,谢谢你,将来当然大大地酬谢各位。那么我们到客厅去详细地谈一谈罢。另有几个人,我想替你介绍一下。那么,铃小姐,甚内先生,请罢。”
麦德勒斯仍然殷勤地牵着铃姑的手,走下扶梯。
船舱是宽达丈余见方的广厅,铺着厚厚的地毯,桃花心木的椅子、桌子、壁上各悬着南洋各地的珍奇武器、乐器、动物的牙。
那里已经坐着几个先来的客人,穿着整整齐齐的日本礼服,从颈圈向两肩垂挂着白绫的布条子,胸前挂着十字架:是天主教武士的正规打扮。
铃姑好象熟识他们,微笑着向他们注目为礼。
“我是佐佐木小次郎的及门弟子鸭甚内。”
鸭甚内挺胸昂然地通过姓名之后,接着——
“我是高山右近的家臣、古河兴一。”
“有马晴信的家臣、石田右门。”
“小西行长的遗臣西野种秋。”
“我是天草的浪人、木山源之进。”
“前德川家康旗本、水野次郎。”
一个接着一个,各通报了姓氏。
今天甚内是主宾,他在大桌子正面与铃姑比肩就坐。桌的左右两侧,一边列坐着天主教徒的武士,另一边则是船长麦德勒斯以下,副船长霍塞和干部的士官们。大宴会于是开始了。
黑人和中国人的侍仆,陆续送上来盛在银盆中的菜肴,玻璃杯中注满了血红的洋酒。广见世面的甚内,对这个场面也颇为惊讶,尤其对于所用的刀叉感到困惑。
酒过数巡,船上的士官便渐渐露出船员的本色,喉咙提高了,举止也粗犷了。有的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高声放歌;有的拍着桌子,议论风生。
这时,随着朗朗的笑声,走进来七、八个艺妓。
宴会到达了最高潮了。
有人弹着竖琴,士官们便纷纷起立,揽腰拥着妓女,合着琴声跳起舞步来了。
副船长霍塞早就醉眼朦胧地瞪着铃姑,这时突然站起来转到铃姑背后。
“铃小姐,请你跳舞——”
手随声至,他轻轻地抱起了铃姑。甚内见了显得很不高兴,而对面的船长麦德勒斯,那鹰隼般的两眼霎时闪上凶光。他流露了本性,倏地站了起来,抓住霍塞的手腕,把他拉开了。
“副船长,退开!象你,也配与日本贵妇跳舞!”
“什么!”
霍塞凛然把手搁在腰间的剑把上。这两人平日不睦,早就等着这么一天了。
“哼,来罢!你这小子。”
“你这老不死!”
两人刹时间,各自拔剑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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