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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剑侠宫本武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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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旋 踵

  一早,城内便盛传着武藏惧怕寺尾新太郎而从下关遁走的消息;大概是门人中的什么人,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放宽了心,宣扬出去的吧。

  “啊哈……懦夫!”

  “软骨虫……哈哈哈。”

  哄笑声到处爆发。他们的期待落了空,但心的重荷也轻松了。外来的旅客,各自打点回家。城厢里回复往常的悠闲。

  就在这时,武藏突然出现了。

  还是那件白绫夹衫,腰挂黑鞘的大小双刀,赤脚草鞋,身高五尺九寸。肌肉结实,黑发垂肩。长脸盘,耸颧骨,脸上略泛青光,肤色润泽如玉。丹凤眼,细长如画。与众不同的,是两眼中敛着一层黄光。据传说,武藏小时曾无缘无故挨了父亲无二斋一顿好揍,说是“眼神可恶!”

  武藏的两眼具有天生的威力,象会摄人魂魄似的,有如从深渊中发射出来的一股光芒,令人不寒而慄。

而今天的武藏,从他那巍峨的全身中,象发散出与他的眼神一样的光棱。他没有摆着架式,只是随随便便,静静地,慢慢地走着。但望见他的,谁都会在心中惊叫一声:

  “啊,武藏!”

  随着把话倒吞下去,噤口结舌地躲开了。商人和武士,很少有人认识武藏,见过武藏的,但都直觉地知道“这就是武藏”,惴惴地望着他渐渐远去。他们一看便知道,惧怕小次郎的门人而遁走,只是天大的谎言,——这才是谁都不曾见过的了不起的好汉。

  武藏带着小林家派来替他肩着行李的小厮,从大路上一直进城,正走向城内松丸馆住宅,去拜访长冈佐渡。

  小次郎的门人中最初见到他的,就是前次替新太郎送信到下关小林家的两个青年。他们两人,一溜烟跑到小次郎的住宅。

  “铃小姐,寺尾哥在吗?”

  “寺尾先生不在这里。你看,今天只有我和甚内两人……怎么了的?你们两位。”

  “不得了啦,武藏来了!”

  “什么,武藏?”

  鸭甚内不觉挺直了身体……

  “一回儿,快到那边来了。”

  “走呀!”

  匆匆忙忙跳了出来,他们在空壕边的柳树下佯佯地与武藏擦肩而过,再回转身来望他远去。

  “看见了吗,铃小姐?”

  “啊……好高大的汉子!小次郎先生也够高的了,但与武藏比起来,简直只是一个普通的常人。这样才够劲哪,也值得我拿性命去拼上一拼。可是,象甚内哥那样借别人的力量,我才不干呢。我要用这双手,亲自下手穿透他的胸膛哪。哈哈……”

  铃姑娇艳地笑说。

  “伯父,我给你拿茶来了。”

  “……哦,满好。”

  佐渡啜着悠姬给他亲煮的茶,津津有味地。好一回儿,他默默地,悠闲地坐着。

  那天以来,佐渡尽量避免去想武藏是否再来小仓。他知道想也没用,徒增懊恼罢了。对他那样的怪人,只有听其自然。

  可是,他的内心还是期待着的。明知道是捉摸不定的,谜一样的怪汉,但佐渡对武藏仍抱着亲人般依依之情。

  加之,忠兴也每天问道,“武藏还没来吗?”

  而今天,已是决斗的第一天了,心想武藏不会再来,心中非常不快,连上衙去谒见君侯都鼓不起劲来。这才燕居书斋,要侄女悠姬替自己煮茶解闷。他闭目养神了一回,突向悠姬叫道:

  “公主!”

  “阿哟,不要这样叫哪。”

  悠姬娇羞地回道。

  “哈,哈,哈……不,有时会想着这样叫的。去年上京谒见的时候,也象今天一样,你煮的茶,我与兴秋殿下相对品茶。就在当场决定,把你作为亲侄女儿,接了来家。”

  “可不是吗!当时我还舍不得离开京城,但想起爸爸坚定的决心和深厚的慈爱……可是到了这里。能做伯父的侄女儿,现在我真替自己庆幸哪。伯父,请你永远,永远,叫我阿悠………”

  “哦,不错,阿悠是我的侄女,是己死的嫂子的纪念,是姓长冈的我家女儿。我想让你的那分天才尽量发展,同时也是我奉献给失意的兴秋殿下的情谊……”

  佐渡兴奋地,真挚地说道。

  现在,府中和家中的上下人们,都以悠姬为佐渡的亲侄女,称她悠小姐;但事实上,她是主公忠兴侯的次子,兴秋的独养女儿。兴秋是细川一族中唯一忠于丰臣的一人,在细川家当然是一个叛徒。关原战后,被父亲忠兴驱逐出门,绝了父子之情,以浪人之身隐居京师。

  他今年三十七岁,长佐渡二岁。佐渡的夫人是兴秋之妹,郎舅之间是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兴秋做了浪人之后,佐渡每次上京引见,必定去叩访他的隐居之家,一年四季,还偷偷地派人送钱接济用度。

  去年九月。佐渡代表忠兴上江户将军府谒见的时候,顺路去叩访兴秋。两个知心的朋友,彼此不提时事,只是叫阿悠煮茶品茗,闲话故旧。这时,兴秋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佐渡,你能不能把阿悠接去?”

  “什么,公主?这又为何……”

  “身如漂萍,前途的命运不言可喻。做父亲的,实在不忍这孩子也跟着自己惨淡一生。”

  兴秋的慈父之心,深深地使佐渡感动。前年悼亡,现在兴秋只剩下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他是爱子心切,才能下得了这样哀痛的决心的。

  “阿悠,到佐渡家去罢。”

  兴秋又朝阿悠说。阿悠一瞬不转,呆呆地望着父亲。这以后,三人又商量了好久,阿悠终于点头,答应到佐渡家去了。这不仅是为了自已,也为了给父亲自由,能无牵挂地朝着信念迈进。

  佐渡也答应了。这是,他不仅为兴秋的慈父之心所打动,也为了悠姬得天独厚的才气。不论书法,绘画她都使业师光悦为之惊叹不已。佐渡爱惜她的天才,很想在险恶的世路以外,让她发挥天赋之才。

  佐渡就此到了江户,一个月后,归途再访兴秋,把悠姬带回小仓。当然,对于悠姬的身世是严守秘密的,对忠兴也只说是前年亡故的嫁在乌丸家的胞姐遗孤,给蒙混过去了。他礼聘本藩的学者,文人,负责悠姬的教育。

  她的美貌和才能,很快便在府中传开,成为青年们憧憬的对象。寺尾新太郎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佐渡对悠姬,却寄以无穷的奢望:把她教养成才色兼备的女性,遣嫁大国为王侯之妃。

  这时,佐渡把对武藏的牵挂也丢开了,笑嘻嘻地望着悠姬端坐在幽暗的书斋中,望着佐渡笑容可掬的悠姬,严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

  突然,悠姬打破了静默。她说:

  “伯父,宫本先生不知怎样了?”

  佐渡象从美丽的梦境给惊醒过来似地,皱着眉头。“武藏吗……早已不知动身到那里去了吧。”

  “嗳?……不,我不这样想。一定会来拜候伯父的。

  “哦,是吗,为什么?”

  佐渡对悠姬的话,是从来不愿轻轻地抹煞,一定加以考虑的。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叫道:

  “老爷,宫本先生求见。”

  “什么,武藏……快请!”

  “是!”

  佐渡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他笑嘻嘻地说:

  “阿悠,给你说中了。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我,是我向武藏先生祈求的,心里……不是吗,伯父想同武藏先生见面,我也想听听京城里的消息。”

  “哦,心里……”

  “嗳,是的。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愿望会达到的,他会到这里来的。”

  佐渡对这少女心情的纯真,感到喜悦,也为悠姬的心思邃密而吃惊。也许是她的心愿真个感动了武藏罢,他想。好在悠姬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假如已是十八、九的小姑娘,他也许不会让她与武藏见面了。

  旋即,武藏被领到茶室,深深地低头致敬。

  “武藏,来得好。今天吧,明天吧,一直盼望着……武藏,近前来坐!”

  “是……,那个时候都承相爷的玉成……”武藏申谢着说:“原想就那么离开,也许反是知恩感恩的道理,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专程来拜谒。迟误之罪,请您包涵。”

  “不,原是一直惦念着的,但来得恰好,不早不迟。你大概也有听到的,比武刚结束时,小次郎的门下很有些风风雨雨的传说,那也不过是一时的的冲动,本藩该不会有轻举妄动动之辈吧。屡次进退得时,饮佩之至。阿悠,给武藏也来盏香茗,慢慢地听听当日比武的感想罢。”

  “嗳——”悠姬静静地点上茶炉,送上一盏到武藏面前。

  武藏呷了一口,端容说道:

  “今天晋谒是向相爷道谢,但另有一件事想请示尊裁。”

  “哦,另有一件事?”

  “是的,一位自称佐佐木高足的藩士,向武藏提出比武的通知。”

  “同你比武?”

  “自称寺尾新太郎的一位武士。”

  “什么,寺尾!”

  “唉——”

  悠姬也不觉低声惊叫。

  寺尾新太郎是佐渡一直眷顾着的,在他的家中能自由进出,而且寄以很大希望的青年武士。佐渡呻吟着,不觉冲口而出:“这个蠢才!”

  武藏递上新太郎的来信,说:

  “收到了这么一封信,想来这位必定是贵藩世袭的家臣,原想置之不复,就此离开的。但回头仔细考虑,就是一走了之,武藏蒙上懦夫的讥讽倒无所谓,深怕因此误了那位的一生,因此左右为难,来请示相爷的裁夺。”

  佐渡的眼中闪过感激的眼光。

  “武藏,难为你想得周到,不错,那个人确是本藩世世代代的家臣,主公以下,连我佐渡都另眼看待的一个青年。刀剑上虽不是你的敌手,却是佐佐木门下出类拔萃的人才,不知怎地想入非非,竟会向你挑战的?是啊,这一失脚不给他矫正,不仅是他本人,竟是本藩的不幸。总之,向上公陈明,善为处理罢。”

  佐渡领武藏到了客厅,说:

  “武藏,不要拘束,随意休息一回。阿悠,对这位先生不必隐瞒,慢慢地请教京里的消息也不要紧。”

  这样说着,便匆匆走了。

  随即送上来茶点糖果。而且不仅悠姬,连佐渡的夫人也出来陪着武藏。全藩都偏袒着小次郎,只有这一家人是支持武藏的。正因为这样,显得格外亲热,武藏那一身异样的装束在这一家人是不以为怪的。

  当然,武藏也放宽心来接受这一家的温情。他对各种问题:寺尾新太郎的事,与小次郎比武的经过,近日京里将军府和大阪丰臣家的动静,细细的解说了一遍。

  不久,夫人离席,只剩下悠姬一人时,她的眼中闪耀着光彩说:

  “武藏先生,我在京里曾同先生见过面的。”

  “在京里?”

  “去年五月间,在光悦先生的茶会席上。”

  “噢——那么是我跟泽庵和尚去的二十一日的茶会。”

  “是的,江川和尚,信海和尚,松花堂的昭乘先生,茶屋的四郎六郎先生,也都出席的。”

  “可是,为什么你会在京?”

  “我是兴秋的女儿。”

  “什么?兴秋殿下的!”

  武藏张大眼睛,惊叫着说。

  “……那时,我跟光悦先生学画和书法。”

  “画和书法……”

  武藏也喜欢画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从师学画,只是把旅途中所得山水花岛的印象,随便画在手头的纸上。

  “武藏先生,那时你离开了后,人家都在谈论着你。”

  悠姬目光炯炯地说。

  “哦——谈论着我……”

  武藏微笑着说。悠姬却一本正经地——

  “武藏是没法教导的汉子,难亲近的汉子,独自阔步的汉子……”

  “哼——”

  武藏脸上的微笑没有了。

  “……是决斗的恶鬼,是剑术的毛虫,不知爱,不知情,冰一般冷酷的人……”

  “你也这样想吗?”

  “是的,这样不是太好了吗?战斗,一生在战斗中的好汉——常胜不败的好汉——那样的一个人,决不屈服于任何人,是孤独的,冷冰冰的好汉。我喜欢这样的人。武藏先生,你以后也比武的吧,而且绝不会输的吧。”

  武藏眨着两眼。这样天仙样美丽,又是天真的少女,竟会说出这样话来,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而她的话,包含着不可思议的热情,其中透出高洁的芬芳。

  过去,武藏几次受过女性的倾心相爱,但他把那些爱情一概谢绝了。是因为她们的爱不能鼓舞他的勇气,反使他的心情沉重,失去斗志。女人,只是祈求爱人的平安无事,拖向庸碌的生活圈子里去。——根据自已的经验,武藏是这样想着的。

  而悠姬的热情,却与她们的完全不同。武藏觉的悠姬说的话,给了他异样的激昂。但他立即把情绪抑制下去。

  “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少女的梦,梦中的幻想……”

  武藏的心中这样嘲笑着。于是他笑着说:

  “公主,我也许有一天会被打败的。不,也许,也许与小次郎决斗的那种场面,今后再也没有了。”

  “可是,江户不是还有柳生一家吗?”

  “不错……”

  “武藏先生,请你去决斗,而且赢了回来!”

  “可是,战斗不仅单指比武。在我,人世就是一个战场,我想战赢他们。”

  “我也要战斗的,但我还没有战斗的力量。武藏先生,你能帮助我吗?”

  “得看时候,也许……”

  武藏不知不觉这样回答,他似乎又被拖进少女的梦中去了。风云际会的细川侯一族中,唯一的反动者兴秋的女儿,表面上德川和丰臣两家在目前虽相安无事,但战祸的端兆已弥漫于京阪一带,在这位少女艳丽的脸庞上,武藏像隐隐地见到前途的阴霾。

  寺尾新太郎被召唤到主公忠兴面前,受到重重的申斥。佐渡却从旁安慰着说:

  “新太郎,你不肯偷袭而向武藏堂堂挑战,其志可嘉。但你要晓得,连师傅小次郎都不堪一击,你们怎是武藏的对手!哪,你该懂得主公的心意了吧?”

  待新太郎垂头丧气悄然离去之后,忠兴便说:

  “我要见武藏,立刻宣他上来!”

  佐渡劝告他说:

  “不,殿下!这样做对小次郎会显得忒煞薄情,给别人也不好看。往后再等机会……”

  话虽不错,但佐渡的不肯给武藏引见忠兴是另有理由的——是怕武藏那一身奇装异服和怪相会引起忠兴的反感,留下不良的印象。

  幸好忠兴接受了佐渡的意见。

  辞别主公后,佐渡在另一室里召见寺尾新太郎以下五个青年,山东、和田、宫肋、野田,都是佐佐木的高足,而且都是来日肩负细川家的峥峥青年。

  新太郎受了主公的申斥,对武藏的决斗虽断了念头,但心里并不服贴。佐渡看穿了这一点,便对青年们说:

  “现在我给你们引见武藏,随我来罢。”

  他偕同五个青年,径回自己的府第。

  武藏仍端坐在客厅中。

  “武藏,把年轻人带来了。寺尾、山东、和田、宫肋、野田——都是小次郎的高足。有什么兵法上的话,说点给他们见试罢。”

  “真难得,幸会幸会,我就是武藏。”

  武藏虽尽量温柔地,环视了青年们一周,但武藏的这一周,像箭一般,把青年们火一样燃烧着的敌对心,一瞬之间消于无形了。

  只有新太郎一人,仍支撑着不为所屈。

  “我就是向先生请求比武的寺尾新太郎,可是主公不答应,不许我如愿以偿。”

  新太郎挺着胸,昂然说。

  “唉,那真可惜。”

  武藏把视线投注在新太郎的脸上,突然说道:

  “不过,难得你有此愿望,就在这里比划比划罢。”

  佐渡和青年们,都不觉愕然相视。

  新太郎的脸,像是刹时苍白了。

  对武藏言决斗,无异乎“死”的宣示。

  “寺尾先生,来罢!”

  武藏把腰刀连鞘伸出,虽依然端坐不动,但一股杀气,如箭般逼向新太郎而来。

  “恕罪!”

  新太郎一跃而起,拔出大刀,拟在眉心正面。

  佐渡以下在座的人们,谁都凝神屏息,张大了两眼,那里还有开口的分儿。

  武藏两手紧握着腰刀,静静地站起身来。要进击就趁现在,新太郎心想。但就在这一瞬间,武藏的腰刀轻轻地向前滑了过来,新太郎的刀尖上像被一股潜力给压住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武藏仍同他隔着四五尺,没有挪动半步。

  新太郎用全身的力气想把刀向上举,但手上如有千钧之重,刀尖只是往下沉。他的两眼已睁得通红,额上的冷汗直往下淌。

  武藏的腰刀突然一震,新太郎觉得手上一轻,刀尖向上微翘。他抓住了这一瞬良机,举刀过顶,用尽全身力量朝武藏头顶砍下。

  铿锵一声……新太郎倒向武藏脚边,大刀脱手而飞,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子,倒插在地板上。武藏用刀鞘的尖端,轻轻地压住新太郎的肩头。

  “寺尾先生,恁地?”

  “啊,先,先生……”

  新太郎悲痛地叫道。

  “好!”

  武藏从他肩上轻松地抬起腰刀。

  “各位,大家一齐来罢!”已是欲罢不能了。

  “一齐上前!”

  佐渡也跟着喊道。

  “好罢!”

  不知道谁这样叫了一声,一齐跑到了院子里。

  “来罢!拔刀!”

  “……”

  四个人默默地拔刀出鞘。在他们面前,武藏两脚平分,腰刀出鞘,拿在右手上,短刀提在左手,潇洒地站开门户。

  “呀呀,二刀流!”

  佐渡张大了眼睛,一直想见识而没有机会见到的,武藏的二刀流。武藏运用双刀的动机,一说是从他的父亲无二斋的十字术中变化而来,一说是从双手击鼓的手法中化出。武藏的双刀这时已相当出名了,但他实际上却很少使用。与小次郎比武前,佐渡也曾提起二刀流的事,但武藏却红着脸说:

  “不,这刀法还不曾完成,还得研究磨练,还得下工夫,将来也许自成流派。”

  不晓得什么时候,悠姬也出来坐在佐渡旁边了。她的脸色苍门,张大的两眼像冻住了似的,贯注在武藏身上。

  四条白刀围成半圆,逼住了武藏的双刀。这四个青年,虽够不上名人,但都是相当有成就的剑士,一旦受挫的斗志即已重燃,形成必死的反击。当然哪,白刃出鞘的胜负,落败就是死亡。

  半圆在缓缓地移动。从枝叶间渗出的夕阳,映在白刃上闪耀着白色的火焰,但武藏却把大小两刀倒提在手上,刀锋朝着地面,轻轻地,悄悄地站在当地。两睑半闭,眼睛细眯。那稍带黄色的目光,像鬼火般射着异彩。

  “嘶——”

  随着一声怪异的吼叫,武藏前滑四,五步,小刀平伸,刹地举起大刀。

  “和田君!”

  武藏向正面的和田平作叫道。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有着足以贯穿对方胸膛一般的潜力。

  “啊——”

  和田的大刀脱手,身躯也随着缓缓地软瘫在地上了。这一瞬间,他的错觉上好像武藏的大刀砍进了自己的脑门。是的,假如武藏就此再进半步,挥刀向下,和田的脑门无疑的已被砍作两片了。

  “山东……”

  武藏纵身向右,左手的小刀前伸,大刀向回拉至肋下。

  “啊——”

  山东弥七随声扑倒,双膝落地,左肋下好像捱了一击。

  就在这时,宫肋也许找到了机会,怒吼一声,从横里挥刀疾进,朝着武藏砍下。但“擦”地一声,宫肋的大刀,被武藏交叉的双刀夹住了。他仰面朝天倒了下来,而在下一瞬间,武藏却迅即转向野田,双刀交成“八”字,疾身而进。

  “输,输了!”

  野田以全力向后跃退,双手据地。武藏静静地双刀入鞘。

  “各位,这该交代清楚了吧。”

  说着,他又转向佐渡施了一礼:

  “请包涵放肆。”

  佐渡和悠姬的脸上都回复了血色。

  “武藏,双刀的绝艺,佩服之至。各位,武藏若没分寸,你们早没命了,不要辜负他的一片热情才好。”

  他又回头朝着悠姬:

  “阿悠,武术的精妙,你也吃惊了吧。

  说着,莞尔而起。

  那天晚上,在佐渡的府邸里,以武藏为主客,新太郎等也相聚一起,开了一个小小的酒宴。佐渡的夫人和悠姬也都出来殷勤招待,虽然朴实,但宾主尽欢,极为愉快。

  青年们对与武藏的剑术,人品,已是五体投地,师傅小次郎虽强,是人所不及的天才,但武藏则是超人。天才是人的顶点,是有界限的,但超人则是超越那顶点和界限的存在。青年们对武藏的感想如此。失了师傅固然悲痛,但得超人剑士的知遇,却使他们沸腾起感激的心情。

  他们像少年--般,目光闪闪地,提出许多兵法上的疑问向武藏请益。武藏也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给以满意的回答。

  “先生,我们满以为先生与佐佐木先生决斗时会使用双刀的,为什么只单刀——而且是木刀呢?”

  不知谁提出了这样问语。

  “这是……双刀是以寡敌众的利器,但有时则以双手一刀才能发挥威力。与佐佐木先生的场合便是。佐佐木氏是把长刀之利活用到顶点的名手。运用长刀,他是天下无双的高人。要出奇制胜决非双刀所能济事,唯一的方法,就是夺彼长刀之利——意即使用比他更长,更重的武器。所以我才利用废橹,削成四尺二寸的木刀。我用这个长家伙,使佐佐木“燕返”的绝技也无从着力。武藏的胜算,在那个时候便已稳操左券了。”

  一座肃然,听者莫不深为惊服。

  暮春的夜晚,在昂奋、愉悦的欢聚中渐渐深沉。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大家都在欢乐的热情中陶然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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