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自然相融”到“无缘之地”
——日本传统文化一瞥
  诗人高桥陆郎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写到:“在演出(能乐演出)的每个‘隔歇’里都可以听到波浪轻轻拍打舞台与回廊脚架的声音。几乎察觉不到的海风使主角和配角的衣袖微微鼓起,兜帽也随风轻轻摆动。整个舞台的景致犹如梦幻中的制盐小屋。”

  微微的波涛声穿插在能乐的“间歇”(能乐演奏中,鼓声与笛声之间有一个瞬间停顿,称之为间歇)中,不知不觉竟能与其成为一体。就如同某日本学者所说:“日本的传统文化从未把自然的‘噪音’看成噪音,而是将其纳入,到其中领会它。”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奇妙的事。

  然而,这份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不正是日本人所追求的“天人相与”的境界吗?深究它的渊源,或者说要想更深的理解这份美,我们又不得不提到绳文时代的生命理论——绳文人的泛灵论——“人类与生活在河流中的小虫一样!”这是动植物和人类的生命有着同等价值的平等主义思想。此即理解文章一段所述的关键,亦是代表了“日本人对自然所独有的那份崇敬”的宗教的雏形。基于这种原始信仰随后发展产生了神道教。它是一种原始的多神教,信奉此教的人们相信——自然界里存在着八百万神,掌管着从高山大海到一草一木的每一样自然生物,即所谓的“天地之间,万物有灵。”换言之,依照神道教的信仰:人与自然不是对立的,而是应与自然融为一体。至此,宗教理论业已系统化。公元6世纪,佛教传入,对日本的思想、文化乃至整个社会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但这次改变并没有改变日本人对自然的那份崇敬,甚至可以说,佛教的传入使其有了进一步的深化。关于此,承和3年(即公元836年)的“把佛僧安置在神社里,以及以佛经充实神道教”则是其最有力的例证。究其缘由,我想大概有四:

  一、佛教本来就是一种多神教,而且究其本质似乎更接近于“泛神论”。两者本身即存在许多共通之处。

  二、佛教的教义亦不排斥自然,其中有如禅宗对自然之镁更是倍加推崇。

  三、多神教的多元思维方式,及其表现为的对不同信仰、宗教之宽容性,使其难于像一神教对不同宗教几乎要赶尽杀绝。

  四、譬如殷周制度对中国社会产生的不可磨灭之影响,神道教早在佛教传入之前即以深入到整个社会之方方面面。后又经所谓“国风时代”(大约为平安时代的四百年)的对外来文化之本国化,“天人相与”的思想得到发展而不是湮灭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屏弃自然,而是与其共生”这种态度在日本相当的普遍,而茶道集大成者千利休撰写的《南方录》中的一则给我的印象却是至深:

  茶室外有个叫“露地”的院子,客人到茶室来要经过一条小路。利休说举行雪夜茶会时不要点灯笼,因为雪太白太美,灯光已无法表现这时明月映在白雪上,雪夜的院子变的更美。即使点了灯笼,由于白雪的美丽也会使灯光黯然失色,效果反而不好。

  雪夜茶会进行时,雪上的脚印一多景色就不美了,所以往踏脚石上浇水使雪融化。这样做可以防止足迹破坏雪景,而露出的踏脚石排列成点状,更加引人入胜。但是,利休说有时石上仍有残雪,要保留下来,因为它更有情趣。

  短短数行,却准确的描绘出利休为客人布置的一幅意想不到的雪夜美景,亦可以了解到利休为茶道宗旨在于使事物具有一种新奇感。这是因为在茶室相聚时共同享受的是这种新奇带来的喜悦。也可如是说,茶室正是为此而存在,精心准备的新奇也成了迎接客人的一种礼仪。自然与人在此已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而在这种场合人际关系也发生奇妙的变化。面对着这种新奇,人们会坦诚相待,这里无阶级差别,围绕着新奇形成了平等的关系,这种关系即称“无缘”,而形成这种关系的地方则称“无缘之地”。同样是利休,他为世人留下的“清风”(利休在茶会中要求采取的抛弃现世中贵贱等差的有别于现世的原则),应该是对此最好的说明。

    ——松永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