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殿的位置:樱之吹雪 首页 剑之道 → 《宫本武藏》 第二章 风流红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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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流红梳

 

  与同年人相比,竹城显得个头高大,那时就有五尺多高。他身躯壮而柔软,四肢长而发达,长得真如一头骏马。他嘴唇丰满鲜红,眉毛又浓又黑,男子汉气派十足。

  又八虽比竹城矮点,但却更为粗壮。他双眼外凸,说话时眼珠乱转,人们常拿他开玩笑,说他象夏天呱呱乱叫的青蛙。

  两个青年人都处在生长发育的高峰,故抵抗疾病和恢复创伤的能力极强。在竹城的伤完全好了之后,复又钵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柴草间的囚禁了。他开始在木屋中踱来踱去,没完没了地抱怨这种笼中生活。

  又八开始进入女主人的住房了,常与明美及她那年轻的母亲一道做在壁炉旁。几天谈笑之后,这位爱交际的客人已变成了女主人家中的一员,甚至有时到了深夜也不回到小木屋中去。有几回,他故意很响地喝着米酒,想用这对美好生活的赞颂声把几尺之外的竹城也诱入女主人房中。

  “你疯啦!”在这种时候,竹城就会以愤怒的语气作答。“你是想叫我们都被杀头,或至少都被逮起来。我们失踪了,我们是逃兵,你能用脑子想想这些吗?在事情平静之前,我们应小心谨慎,隐姓埋名。”

  他不久便懒得与他那爱享乐的朋友讲理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以三言两语应付应付。

  “我不喜欢米酒,”或有时说,“这儿没那东西才好,太舒适了。”

  但时间一长,竹城也渐渐发起疯来了。他开始讨厌坚持了,最终露出了意志薄弱的迹象。“真的很安全吗?”他问。“我的意思是,这个邻居怎么样?没有巡逻队吧?你敢保险吗?”

  在小木屋中关了二十几天后,他终于象一个饿得半死的战犯在室外出现了。他的皮肤看起来象是半透明的蜡黄色薄纸,当他站在朋友跟前,与他那被米酒与阳光弄得红润有色的皮肤一比时,就更加难看如蜡。他眯缝着双眼,向上看着蓝色的晴空,舒展地伸开双臂,放声地打着呵欠。当他那张大嘴终于合在了一起时,只见他双眉紧皱,面有难色。

  “又八,”他严肃地说,“我们太勉强这些人了。他们正为我们冒着极大的风险。我想我们该起程归家了。”

  “我想你是对的”又八说。“但任何人不经关卡检查别想通行。通过窗户观察,从伊势到京都的路是无法走的。她说我们应等到降大雪以后才可以走,那小女孩也这样说。”

  “你可以坐在火炉旁的阴暗处吃喝吗?你知道我干过什么事吗?有一天,德川的一些人——他们仍在搜寻宇多喜将军——到这儿来了,我正是用外出迎接的办法摆脱了这帮杂种。”听到这儿时,竹城的双眼不相信地大睁着。又八捧着肚子笑得打滚。当笑劲下去后,他继续说:“呆在外边更安全,比你呆在屋子里听着外边的脚步声要强得多。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又八笑得更厉害了。竹城耸了耸肩。

  “大概你是对的,那可能是处理问题的最好办法。”他仍有保留意见,但在谈话之后他也进入了女主人的屋子。绪子,很明显地欢迎外来人,特别是男人。她围着他们转,使他们觉得很随便,无所拘束。有一次,他突然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建议,那就是叫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与明美成婚。对这个建议,又八表现得激动不安。竹城则置之不理,或是用几句幽默话表示反击。

  生产蘑菇的季节到了。这些多汁芳香、硕大如席的东西是在松树的基础上生长的。竹城已不是象以前那么紧张了,开始在屋后树木繁茂的山上采集蘑菇。

  明美手中提着篮子,从这棵树到那棵树跪着搜寻。每当她闻到一堆蘑菇的清香,树林中便响起了她那天真的声音。

  “竹城,快来这儿,好多呀!”

  就在附近采集的竹城总是这样回答:“这里也很多。”

  当他们累了时,明美就向他挑战。她咯咯笑着。“让我们看看谁采的最多。”

  “我最多。”他常常沾沾自喜地回答。在这时他总要检查一下自己的篮子。

  与往常一样,明美叫了起来:“哈哈,我知道啦!”她显出非常得意的样子,这种样子只有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才能做得出来,没有一点忸怩作态,没有一点故作谦虚。她翻开他的篮子。“你采了好多毒菌。”她一个一个地把毒菌挑出来摔出去,虽没有一个个高声地数数,但却是在他眼前慢慢地挑着,只弄得他几乎不想再理睬她,甚至要闭上眼睛。她把毒菌能扔多远就扔多远,脸上闪着得意的光泽。

  “现在看看我的比你的多多少!”

  “天色不早了,”竹城咕哝着。“回家去吧。”

  “你不高兴,因为你输了,是吗?”

  她开始象只野鸡那样朝山下飞跑,但突然一下停住了。一个高山般的大块头男人,正穿过半山坡的那片树林,斜着朝他走过来。他的步子大而沉闷,看上去十分可怕。他那凶猛的浓眉,那上翘的嘴唇,那沉重的佩剑,那斗篷式的铠甲及那动物般的皮肤,使他好斗的神态流露无遗。

  “明美!”当他走到她身边时,他咆哮着,咧开大嘴,露出一排宽大的黄牙。但明美除脸上有惊恐之色外,并未对他的叫声作出反应。

  “你那美妙的妈妈在家吗?”声音中带有做作的挖苦。

  “在,”传来一声抗议式的回答。

  “好,回家后,告诉她一件事,你愿意吗?”他假意谦恭地说。

  “可以。”

  他的语调变得刺耳起来。“你告诉她,她现在已不给我什么东西了,企图背着我自个儿弄钱。你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去的,去拿我那一份,听清楚了吗?”

  明美默不作答。

  “她大概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事,但她卖给东西的那些人直接找我来了。我敢肯定你也去过关原,是吗,小家伙?”

  “没有,当然没有。”她无力地抗议着。

  “好,别介意。只是把我说的话告诉她就行。如果她再耍计谋骗我,我就叫她当不成邻居。”他看了小姑娘一会,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沼泽方向去了。

  竹城把眼光从离去的陌生人身上移向明美,关切地问:“那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美的嘴唇仍在打颤,消沉地回答说:“他叫丰邪,从不波的村子中来的。”她的声音仅比耳语高一点。

  “他是个强盗,对吗?”

  “对。”

  “他为什么那样激动?”

  她站在那儿没有回答。

  “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他向她保证。“能告诉我吗?”

  明美十分悲伤,似乎是在想说什么。突然她一头偎依在竹城胸前恳求道:“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会告诉谁呢?德川武士吗?”

  “记得在关原第一次看见我的那个夜晚吗?”

  “当然记得。”

  “猜出了我在那儿干什么吗?”

  “没有,后来我没想过。”他板着面孔说。

  “告诉你,我在偷盗!”她更近地看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偷盗?”

  “一场大战之后,我就到战场上拿走死亡将士的东西:战剑、剑鞘装饰——凡能卖钱的都要。”她又看了他一眼,想看到他脸上不同意这种说法的脸色,但什么表情也没看到。“真吓死人啦。”她叹了口气,然后变得面对现实,“但我们要钱吃饭,如果我说不去,妈妈就会发怒。”

  太阳仍高悬晴空。依明美的主意,他们坐在了草地上。通过松树林,他们可看见座落在沼泽地带的房屋。

  竹城自己点了点头,似乎悟出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么,在山中砍艾蒿,再做艾绒的说法,纯是谎言?”

  “啊,不!我们也干那些。但妈妈花费挺大,光靠作艾绒无法维持。我爸爸活着时,我们住在村中——事实上,是伊吹山七个村子之中最大的一所住宅里。我们有很多佣人,妈妈那儿总有些很美的东西。”

  “你父亲是位商人吗?”

  “啊,不,他是当地的强盗领袖。”明美的眼中闪着骄傲的光芒。很明显,她已不害怕竹城的反应了,说话时咬牙切齿,双拳紧握。“这个丰邪天万——我们刚才碰到的那个男人,——杀死了他。至少,人们都说是那个家伙杀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父亲被人谋杀了?”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不顾一切地哭了起来。竹城觉得他内心有某种东西已开始在溶化。起初,他并不怎么同情这姑娘。虽然她长得比绝大多数同龄姑娘要小,但在好多场合讲起话来却象个老成的妇女,偶尔做些动作还会别人弄得一惊。可现在,当泪水从她那长长的睫毛往下直流时,他突然开始可怜她了。他真想过去把她搂在怀中,他要保护她。

  但不管怎样,这个姑娘身上没有一点受过良好教养的表现。她似乎从未过问过父亲的为人,似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她父亲更为崇高的职业。母亲很容易说服了她,剥尸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仅是为了糊嘴,而是为了过好日子。但是,好多彻头彻尾的强盗现在还不敢干这样的美差。

  在长年的封建主义冲突中,越来越多的乡下无业游民都走上了用这种手段谋生的道路。人们现在甚至已多少对这种行道怀有敬意了。当战争爆发后,当地的军事首领甚至利用他们去放火烧敌人补给、去散布各种各样的谣言、敌营中偷盗马匹。这些人大多数在行动中被俘。但一旦成功,便可大发其财。他们不但可在死尸堆中搜寻贵重物品,甚至可用偶尔拣到的战败军武士人头去他们的派遣者那里领取重赏。一场大战,往往可使这帮不道德的盗贼过上半年舒服日子。

  在那动乱的年代,甚至普通农民及樵夫都学会了怎样从人类的眼泪与鲜血中获利。在他们村庄周围原野上的战争使这些人没法干活,但他们马上很巧妙地适应了环境,发现了如何象秃鹫夺尸那样掠走阵亡者的遗物。由于这些掠夺,使得职业盗尸者对他们各自的领域保持着严密的监视。有一条铁规是——非法偷盗者,即未经许可而侵入别人地盘的强盗——休想不受惩罚而脱身。谁敢藐视这条铁规,谁就会受到残酷的报复。

  明美突然颤抖着说:“怎么办?丰邪天万的仆从已朝这儿来了,我刚觉察到的。”

  “别担心,”竹城向她保证。“如果他们真来了,我自己去迎他们。”

  沼泽地暮光已逝,四周静极了。绪子已洗毕,看到女儿与竹城并排着走回来时,大声喊道:“明美,干什么去啦?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眼神与声音是严肃的,使得那心不在焉地走着的姑娘吃了一惊。她对妈妈的情绪比对世上任何其他东西都敏感。妈妈可用一个手势或一个眼色操纵她,就象操纵一个木偶那样。明美迅速地离开了竹城,涨红着脸,跑进了屋内,

  第二天,明美把丰邪天万的话告诉了母亲,给子立刻大怒。

  “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她尖叫着,扯着自己的头发象疯子一样在屋内乱撞;翻箱倒拒,把东西乱七八糟地扔在屋中央。

  “又八、竹城,来帮我一把!我们必须把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

  又八搬来块大木板放在绪子旁边,利用木板把自己吊到了天花板上。天花板与屋椽之间并无多大的空间,一个人刚刚可以爬进去,但这就可以达到绪子的目的了。她丈夫在世时就是这样利用这不大的空间的。竹城站在一条长凳子上,处在母亲与女儿之间,开始朝上一件件地给又八传递东西。如果竹城不是在事先知道了这母女俩的底细,他一定会为今天所看见的东西大为惊讶。有匕首、矛缨、无顶的头盔、袖珍圣骨匣、念珠、旗杆,甚至还有一漆光的马鞍,饰以金、银、珠宝,十分美丽。

  从天花板的开口处,又八探出头来,面带疑色。“都拿完了吗?”

  “没有,还有一样东西,”绪子说着跑开了。不一会,她回来了,带着一把四英尺长的橡树剑。竹城接过剑正要传给又八,但那剑的分量、曲线及花纹深深地吸引了他,使他舍不得松手。

  他转向绪子,面带羞色,“你认为我可以得到这柄剑吗?”

  那流露出准备遭非议神色的双眼瞄着绪子的脚,仿佛在说他无功不该受此厚禄。

  “你真想要吗?”她象妈妈般温柔地说。

  “是……是的,我真想要。”

  虽然她没说出他是否可以得到那柄剑,但她笑了,回了他一个笑窝。竹城知道这把剑归自己了。又八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嫉妒得快发火了。他那贪婪地用手拨弄剑身的样子,使绪子笑了起来。

  “瞧哇,看这小人儿是怎么为没收到礼物而撅嘴的。”她试图给他一个镶有玛瑙的皮钱包来安抚他,但又八看起来对这礼物一点也没兴趣,他的眼珠还是围着黑橡树剑打转。情感被刺伤了,钱包医不好那受伤的骄傲。

  丈夫在世时,绪子每晚的习惯是,晚饭后先洗个热水澡,细心梳弄完毕后再喝点米酒。她平常花在梳洗打扮上的功夫几乎与高级艺技差不多,这不是普通人所能享受的奢华,但她却坚持这样做,甚至要她女儿也学她的样子。虽然女儿讨厌这一套并觉得这样做有点莫名其妙。女儿哪知道,母亲不只是想把日子过好一点,而且还下定决心要永葆青春。

  那天晚上,当他们围坐在凹进去了的地板中央时,绪子用杯把又八手中的米酒倒了些出来,试图让竹城也喝一点。当竹城拒绝时,她把杯子放在他手中,抓住他的手腕强迫他把酒杯举到唇边。

  “男人应该能喝,”她责备着。“如果你喝不完,我帮你喝。”

  又八一次又一次不安地看着她。绪子意识到了他的眼光,反而变得与竹城更近乎了。她把竹城的手随便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唱起了一支流行的情歌。

  在这个时候,又八实在受够了!他突然对竹城大叫:“我们应该马上就走!”

  这起到了预想的效果。“但……但……你走到哪里去呢?”绪子喃喃地问。

  “到宫本去,我妈在那儿,还有我未婚妻也在那儿。” 一刹那的吃惊之后,绪子马上恢复了镇静。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容收敛了,声音变得尖酸起来。“好吧,请接受我的歉意,我耽搁你啦,把你放了进来。给了你一个家。如果那儿有姑娘在等你,你最好马上回去,我决不留你。”

  自得到了黑橡树剑之后,竹城便时时身不离剑。只要手中握住剑柄,心中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他常紧握剑柄,让剑的钝边沿手掌上下滑动,以此欣赏曲线与长度的美妙比例。睡觉时,他和剑而卧,剑面在背上引起的冰凉感觉使他想起了道场的地板,他冬天曾在道场练过剑术。这极美的艺术之剑与死亡之剑唤起了他从父亲那儿继承下来的战斗精神。

  竹城很爱母亲,可母亲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家,把他丢给了父亲。父亲无二斋,是个严厉的军官,从来不知道如何疼爱孩子。只要父亲一在场,竹城总是显得紧张害怕,从未感到轻松自如。当他九岁时,他是那样渴望听到一句母亲温柔的话,以至跑离家门,一气走到母亲生活的播磨。竹城从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离开父亲,又嫁给另外一个武士,又在那儿生了孩子。在那个年纪,解释对他不起多大作用。

  竹城一到播磨,就找到了母亲。为防止被别人发现,母亲把他带到当地神殿后面的树林中。在那儿,母亲泪盈盈地搂住他,并向他反复解释为什么他还必须回到父亲身边去。竹城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面,只要他活在世上,就会十分清楚地回忆起那次会见的细节。

  当然,当时的武士无二斋,一听到儿子失踪的消息后就派人找去了。儿子到哪儿去了,这十分明显。竹城很快被象干柴那样捆在马背上驮了回来。无二斋见到儿子时,先骂了声无法无天,然后就处于近似歇斯底里的怒态,拿起鞭子朝儿子身上抽去,一直到他抽不动为止。竹城比世上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楚的是父亲在恶骂时发出的最后通碟:“如果你再往你母亲那儿跑,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竹城听说他母亲生病了,过不久又听说去世了。母亲的死把竹城变成了一个郁郁寡言的狂徒,使这村中的恶少又添新员。当他拿着粗木棒与其他男孩交锋时,唯一能与他斗几个回合的就是又八——另一个武士的儿子。至于其他孩子,只能按竹城的吩咐行事。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不过长得几乎与成年人一样高大。他的凶猛甚至连父亲也为之慑服。

  那一年,有一名叫有马纪平的浪人,举着一面金旗向村子里的武士挑战。竹城毫不费力地杀死了他,在村民中为他的英勇赢得了赞誉。但是,这种好名声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他越是长大,就变得越是缺乏自制,越是残暴,好多人认为他是个虐待狂。不久,不管他出现在哪里,人们都远远躲着他。

  在他的父亲,这个一直对他严厉冷酷的武士去世之后,竹城身上那残暴的性格更加发展了。如果没有他姐姐获根,那只有天晓得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说不定早已被村民们赶出了村子。可幸的是,他十分爱姐姐,在她的泪水面前,他总是百依百顺,显得毫无力量。

  与又八参战是竹城生活中的转折点。这表明他多少有点与他人一样希望在社会中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在关原的战败粉碎了他的好梦,他发现自己又被拖回到了他曾认为已经摆脱了的黑暗现实之中。然后,他还是一名具有在那动乱年代所特有的无忧无虑性格的青年。当他熟睡时,他的脸蛋就会象婴儿那样天真,丝毫不担心翌日的麻烦。他有睡觉、做梦、苏醒的份儿,可就没有被真实的失望所折磨的份儿。

  这时,熟睡的竹城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地抓住剑。大概是又做梦了,唇上又现出了天真的笑容,仿佛温和的姐姐与宁静的故乡又出现在他的面前。绪子这时端着一盏灯溜进了他的房间。“多温和的脸,”她惊奇地自语着,伸出手轻轻地摸着他的睑。

  然后,她吹灭了灯,在他身旁躺了下来,象小猫一样蜷缩着,一点点地朝他的身子挪动。黑暗遮住了那粉白的睑面及花色的睡衣,这实在是显得太年青了。一点声响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是露水滴在窗叶上的声音。

  “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个童男,”她沉思着,伸手去挪他的剑。

  当她刚摸到剑时,竹城突然一跃而起,大叫起来:“贼!有贼!”

  绪子当即被打翻在地,灯的碎片扎破了她的前胸及手臂。竹城毫不怜悯地反扭着她的双手,她疼得叫出声来。

  竹城大惊,放开了她。“啊,是你,我还以为是贼呢!”

  “哟……”绪子呻吟着。“真疼。”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你不知道你有多大力气,差点把我的手臂都扯下来了。”

  “我说过对不起,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毫不理睬那无邪的询问,她迅速调理了一下受伤的手臂,试图搂住他的脖子,并爱恋地说。“你用不着道歉。竹城……”她开始用手背轻柔地拂着他的脸蛋。

  “嗨!你在干什么?你疯啦?”他叫着把身子缩了回去。

  “别这样吵吵嚷嚷的,傻瓜!你知道我心中对你如何。”她仍想继续抚弄他,可他却象是受到了一群马蜂的攻击。

  “是的,我们非常感谢你。我们谁也忘不了你对我们的好处。你让我们住进房子,还……”

  “我不是那个意思,竹城。我是在说一个女人的情感——我对你的爱恋、温柔的感觉。”

  “等一等,”他说着跳了起来,“让我点上灯。”

  “哎,你何必这样无情?”她向前移动着仍欲抱他。

  “别这样!”他怒吼着。“住手——我叫你住手。”听到竹城真的生了气,绪子这才吓住了,停止了对他的进攻。

  竹城觉得身子在打颤,牙齿在打架。他从未碰到过这样难对付的敌手。就是在关原看到敌军战马从头上踩过去时,他的心也没象今天这么跳过。他畏缩地坐在屋角里。

  “请走开,”他恳求着。“到你自己的房间去,否则,我就要叫又八了,我要把所有的人都叫起来。”

  绪子一动也不动,她坐在黑暗之中深深地呼吸着,眯缝着眼瞪着他。“竹城,”她又喃喃地说,“你理解我的心情吗?”

  他不作声。

  “不明白吗?”

  “明白。但你明白我的心情吗?熟睡之中被偷袭,黑夜之中被虎追,吓死人了。”

  她沉默了一会,接着极低沉地从喉咙最深处吐出一句:“你怎么能这样使我难堪?”

  “我使你难堪了吗?”

  “是的,你这是在侮辱人。”

  他们俩都太紧张,以致于有人敲了好一会儿门都不知道。现在有人吼起来了。“在干什么?你聋了?!快开门!”

  活动的防雨百叶窗缝中已有了亮光,明美已醒了。然后是又八朝那儿走去的脚步声。“怎么回事?”

  从过道中传来明美的惊叫:“妈妈,你在哪儿呀?听见了没有?”

  绪子赶紧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在自己房中答应明美。屋外的人已撬开百叶窗,闯进了屋子。当绪子走到正厅时,看到六、七双宽肩膀涌进了很脏的厨房。从正厅下到厨房有个大台阶,因那儿比其它屋子的地平要低得多。

  来人中有个叫着:“我是丰邪天万,给我点上灯。”

  来者粗暴地进人正厅,出于他们野蛮的习惯,根本未在屋中歇脚就在储藏间里、抽屉里、地板草垫下乱搜乱翻起来。丰邪天万堂而皇之地坐在壁炉旁,看着他的喽罗们在各个房间中搜查。刚开始他对静观洗劫十分满意,但不一会他显然对自己未亲自动手而有些不太耐烦了。

  “这样太慢,”他大吼着,用拳头捶着草垫。“你一定在这儿藏着什么东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些什么,”绪于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耐着性子回答。

  “别装蒜,女人!”丰邪天万象牛一样地吼着。“在哪儿?我知道这儿有。”

  “我什么东西也没有.”

  “没有?”

  “没有”

  “那好,可能你真没有。可能我得到的情报有误……”他摸着胡子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够啦,伙计们。”他打雷般地吼了一声。

  绪子这时坐在下一间屋子里。大开着门。把背对着丰邪天万,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好象是告诉他,继续搜哇,想怎么搜都可以。

  “绪子,”他粗声叫她。

  “干什么?”她冷冰冰地回答。

  “搞点东西喝一喝怎么样?”

  “水吗?”

  “别让我……”他恶狠狠地警告着。

  “米酒就在那儿,想喝请便。”

  “啊,绪子,”他的语调软多了,仿佛是对她这冰冷态度的赞扬。“别这样,我好长时间未来拜访你啦,难道就这样对待一个老朋友?”

  “这叫拜访?”

  “现在请宽心啦。不过你在某种程度上是该受点谴责。我从各种各样的人嘴里都听到过有关艾绒女人的事,大概只是谣传吧?我听说你在叫你那可爱的女儿去盗尸。你为什么叫她去干那个呢?”

  “把证据拿出来!”她尖叫着。“证据在哪儿?”

  “如果我真想把证据找出来,事先我就不会警告明美了。你知道我们的规矩,这是我的地盘,我不得不搜搜你的房子。否则,人人都会打主意把东西搞走。那我怎么办?我必须保护我自己,这你知道。”

  她态度强硬。半转过头来静静地盯住他。下巴与鼻子高傲地扬着。

  “好啦,我这次准备放过你。但记住,我对你是特别好的。”

  “对我好?谁?你吗?笑话!”

  “绪子,”他哄着她说。“到这儿来给我倒点酒。”

  当她没有动作的迹象时,他发火了。“你这个疯婆娘。难道你不明自。要不是我对你不错,你能过上现在这日子?”他稍为冷静了一点,然后劝她说,“再想想吧!”.

  “你的仁慈我领教够了,先生。”绪子狠狠地回答。

  “你不喜欢我?”

  “先回答这个问题:是谁杀死了我丈夫?你是想叫我相信你不知道?”

  “如果你想复仇。不管凶手是谁,我都要尽力相助。”

  “别装聋作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经常可以从别人那儿听到好多东西吗?难道他们没告诉你,就是你自己杀死了他?你没有听说过丰邪天万就是谋杀犯?大概除了你,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强盗的妻子,但我还不至于会堕落到围着杀我丈夫的凶手转的地步。”

  “这么说来,你是该走啦!你独自一个儿呆着去吧,哈哈!”他笑了一声。一口吞下一杯米酒,接着又倒满一杯。“你知道,你是不应该讲那种话的。这对你的健康——对你那可爱的女儿都没什么好处。”

  “我会把明美抚养成人,等她结婚之后,再来找你算账。你听着!”

  丰邪天万大笑,先是笑得双肩抖动,接着,他笑得使整个身子就象一块抖动的豆腐。在喝完他所找到的全部米酒之后,他走到手持长矛、站在厨房一角喽罗面前。“你,”他命令道,“用矛柄捅开天花板。”

  那噗罗遵命而行。当他在屋内向上捅了一圈时,绪子的宝贝开始象下冰雹似的朝地板上散落下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丰邪天万说。他笨重地站了起来。“看到了吧,伙计们,证据!她破了我们的规矩,毫无疑问。把她带到外边去,让她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丰邪天万喽罗向绪子走去,但突然停住不动了。绪子象座雕像似的坐在过道上,似乎要看着他们如何下手。丰邪天万自己走了过去,不耐烦地叫着:“你们在等什么?把她带走。”

  什么动静也没有。绪子继续朝下看着那帮喽罗,他们好象都突然中风了似的。丰邪天万决定自己动手,可当他走到过道门口时,也突然停住了。在绪子身后,站着两个怒眉倒竖的年轻人。竹城低横着剑,随时准备砍断侵入者的身子;又八高悬着剑,随时准备砍掉进来人的脑袋。明美则无影无踪。

  “原来是这么回事,”丰邪天万嘀咕着,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山上看到的情况。“那天我看到一个人跟明美走在一起,拄着拐杖,另一个是谁?”

  又八与竹城谁也不答,明白地告诉对方准备用武器回答他们。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丰邪天万吼了起来。“你们俩——你们一定是从关原来的!你们最好莫管闲事,我警告你们!”

  他们俩一动也不动。

   “在这个地盘,没有哪一个不知道我丰邪天万!我要叫你们看看我是怎样处罚逃兵的。”

  沉默。丰邪天万挥手喽罗们闪开,其中一个向后退着,正好退到了屋中央的壁炉边,他大叫一声跌倒了,一些火星被抛上了天花板,顷刻间,屋里浓烟四起。

  “啊哈!”丰邪天万朝过道冲了过来。又八把高悬着的剑猛地往下一劈,但这老家伙迅如闪电,劈下的剑只是与丰邪天万的剑鞘尖一擦而过。竹城使尽平生之力,对着丰邪天万的双腿横扫一剑,只听呼地一声,一剑落空。这个壮如公牛般家伙灵巧地躲过了这一劈一扫,整个身躯如泰山压顶般朝竹城扑了过来。

  竹城顿时觉得他是在与一头大熊纠缠。这是他有生以来碰到过的最强的敌手。丰邪天万窜上去卡住竹城的咽喉照头就是几拳,竹城觉得天灵盖都给砸飞了。竹城忍巨痛,稍事喘息,运足气力,唰地一下把丰邪天万举起抛了开去。丰邪天万空中跌落下来时碰到了墙上,整个屋子都给震得摇摇欲倾。当竹城拿起剑来正欲取他的人头时,这强盗突然爬起就逃,竹城街尾紧追。

  竹城决定不让丰邪天万生逃。让他逃将十分危险。他已想好,当捉住丰邪天万时,决不能只马马虎虎地砍几剑,而是要扎扎实实地把他弄得一丝儿气也没有才罢手。

  这是竹城的本性。他是个极端之神的造物。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血液中就流动着古代武士的纯真、原始的野性。他既不知道文明,也不知道学识,更不懂温和为何物。无二斋曾用当时典型的军事教练的办法来约束他的蛮性,哪知适得某反,竹城受这种训练时就象是一头饥饿的野公猪被夺走了食物,结果是越约束越野蛮。

  当他长大之后,便开始对在村子里逞强有些厌倦了,仿佛这整个村子就是他的。他开始梦想作点大的事情。关原战败给了他第一个教训——使他懂得这个世界真正是什么样子。但他还不知道什么叫自律,还在从从容容地对付着血腥的大灾。

  现在,十分幸运,他偶尔碰到了一条大鱼——一强盗头丰邪天万!这正是他在关原想碰见的那种敌手。

  “胆小鬼,”他高叫一声,“站住交交手!”

  漆黑的原野上,竹城边追边叫,迅如疾风;十步之前,逃命的丰邪天万如同长上了翅膀,拼死一逃。竹城的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只觉风在耳边呼啸。他觉得很幸福——比一生中任何其他时候都幸福。他越追越近。越追越欢!再过一会就可得到那动物嗜血的狂欢。

  身剑并进,他一跃刺中了丰邪天万的后背,血从剑的末端喷了出来,一声惨叫响彻夜空。强盗头丰邪天万笨重的肉躯打了个滚,砰地一声倒了下去。接着是夭灵盖被砍成碎片,眼珠被挖了出来,前胸被重重地踏了几脚,皮肤内冒出了被折断的胁骨尖。

  然后,竹城抬起手,擦了擦头上如河水般淌着的汗水。

  “满意吗?头儿?”他以胜利者的口气问着。

  他开始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去,要是在这会儿有人看到他的话,一定会认为他是刚从外面散步归来的,好象他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曾留意过似的。这会儿他觉得自由自在,没有一星半点的后悔。因为他知道,如果是对手赢了,那么独自一人躺在那荒郊野外的就会是他自己。

  从黑暗中传来了又八的声音。“竹城,是你吗?”

  “是我。”他迟钝的回答道。“怎么样啦?”

  又八迎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宜布:“我杀了一个,你怎么样啦?”

  “我也杀了一个。”

  又八把剑举了起来,剑上无处不是血,连剑柄上的编带都被血浸透了。他骄傲地耸了耸肩膀说:“另几个跑了!这帮强盗杂种太不象个斗架的,没劲儿!只配拣拣尸。哈,真的只配干那个,哈哈哈!”

  两个被血染了色的人满足得象两只吃足了鱼的小猫儿,提着血淋淋的剑,边走边快乐地谈着,朝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 * *

  一匹离群之马把头伸进屋子里东张西望,鼻息声吵醒了两个熟睡的人。竹城骂了一句,对着马头就是一掌。又八伸了伸腿,打了个呵欠。这一夜都睡得非常好。

  “太阳已升得很高了,”竹城说。

  “已到下午了吗?”

  “还不会。”

  熟睡一觉之后,夜里发生的事已全忘记了。对这两个人说来,只存在今天与明天。

  竹城跪到屋子后面脱去上衣,蹲在清彻冰凉的山溪旁,用水洗头、洗脸、洗身子。洗完后朝天望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好象要把天空中的阳光与空气都吸进去似的。

  又八睡眼蒙胧地走进正厅,高兴地向绪子与明美问早上好。

  “为什么?你们这二位美人儿都哭丧着脸?”

  “是吗?”

  “是的,十分明显。看上去你们刚哭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宰了杀死你丈夫的凶手,狠揍了他的喽罗,叫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

  又八可没想那么多,他只认为这个寡妇与女儿在听到丰邪天万的死讯后是高兴得过了头。实际上,在前一天晚上刚听到丰邪天万被杀死的消息时高兴得拍手的只有明美一个人,而绪子则感到十分不安。

  “怎么啦?”又八问她。他认为绪子是世界上最难讨好的女人。“就这么感谢我们!”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蹲着喝明美倒给他的苦茶。

  绪子惨然一笑,她真羡慕这些还不懂事的年轻人。“又八,”她消沉地说,“你好象还不明白,丰邪天万手下有好几百人。”

  “当然会有,这类恶棍手下总是有人的,可我们不怕。既然可以杀死他本人,怎么还会怕他的手下人呢?如果他们敢于跟我们作对,竹城和我就会——”

  “——就会什么办法也没有。”绪子打断了他的话。

  又八缩回了肩膀,“是谁这样说的?象他们那种家伙,想带多少人来就带多少人来吧,只不过是一堆嗡嗡乱叫的小虫罢了!你以为我与竹城都是胆小鬼,惹了事就准备开溜了吗?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啦!”

  “你胆子不小,但却太孩子气。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丰邪天万有个弟弟叫丰邪弘平,如果他来了,你与竹城合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类言语是又八最不愿听的。但当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后,他开始认为这个女人讲的也许有些道理。丰邪弘平在木曾的野洲川有一帮人,但可怕的却不只这一点,可怕的是他本人不仅武功高超,而且善于暗算。迄今为止,凡丰邪弘平公开宣布过要杀死的人,无一能幸免于难。又八的想法是,一个人公开向你进攻是一回事,当你睡着了来偷袭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我的弱点,”他承认。“我一睡着就象条死狗。”当他托腮思索时,绪子下了结论:除了放弃这房屋、放弃现在的这种生活而远逃他乡之外,别无他择。她问又八与竹城怎么办。

  “我要和他谈谈,”又八回答,“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吗?”

  他走到外边,四处张望不见竹城的踪影,便手搭凉棚向远看去,只见竹城光着背,正骑着那匹早上吵醒了他们的失群之马;在山丘上奔驰。

  “他才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呢!”又八自己粗声粗气地说着,语气中带有明显的嫉妒。又八把双手卷成一传声筒放在嘴边大叫起来:“嗨,你快回来,我们有事要商量。”

  过了一会他们二人便躺在草地上,嘴里衔着草杆儿,讨论着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又八说:“那你认为我们该回家乡吗?”

  “是的,我要回去,我不能永远与这两个女人呆在一起。”

  “不,我想不。”

  “我不喜欢女人。”竹城至少肯定这一点。

  “好吧,那我们就走。”

  又八翻过身来仰望着天空。“现在我们下定决心了,我们要走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想念小津啊!我多想见她啊!看那儿,那块云多象她的身段儿。看啦,那一部分就象她沐后的长发。”又八的脚后跟都蹬进了土里边,手指着天空对竹城说。

  竹城的双眼正跟随着被他刚放开的马匹,那马正向远方跑去。象生活在原野上的其它漂泊之物一样,在竹城眼里,失群之马是一类有着美好天性的东西。当人们遗弃它们时,它们并不向你索取什么,只是自己静静地走向他方。

  明美在屋子里喊他们吃晚饭,他们站了起来。

  “看谁跑得快!”竹城喊着。

  “开始吧!”又八应着。

  明美高兴地拍着手.看着两人脖子咬脖子地跑过草地,身后留下一溜灰尘。

  晚饭后,明美变得忧郁起来,她刚知道这两个男人要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中去了。他们留在这屋子里该多好啊,她希望这种情形永远延缓下去。

  “蠢货!”妈妈责备着。“你为什么要这般愁眉苦脸?”绪子正在梳洗打扮,还是象以往那样仔细。她嘴上在责备女儿。眼睛却从镜子里看着竹城。竹城回避了她的眼光,虽是短暂一瞥,却即刻使他记起了那天晚上她闯入房中时带去的那刺鼻的发香。

  又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大米酒罐,沉重地放在竹城的下方,开始往小加温瓶中倒,好象他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一夜在一起,他们准备喝个够,绪子似乎特别注意自己的脸蛋儿。

  “让我们喝得一滴酒也不剩!”绪子说,“没有必要把酒留给耗子们。”

  “也不能留给那些小虫!”又八附和着.

  他们一会儿就喝了三大罐。绪子靠着又八并用某种方式逗弄他,使得竹城难堪地扭过头去。

  “我……我……不会走路。”绪子醉醺醺地说。

  又八扶着她朝她的小床走去,她的头沉重地靠在他的肩上。一会儿,她转过头来恶意地对竹城说,“你,竹城,就一个儿躺在那儿吧!你喜欢一个人睡,是吗?”

  竹城一声不吭,就地而卧。他太醉了,时间也太晚了。

  当他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他一睁开眼.就觉察到这房子里已空空如也。绪子与明美昨天准备旅行的东西不见了,没有了衣服,没有了鞋子——又八也不见了。

  他大声叫喊,但无人回答,他也没有指望有什么人会回答。整座空宅没有一丝有人的气味。庭院中无人,房后无人,柴草间也无人。与他相伴的唯一的东西是一把明亮的红梳子,平放在开着的水龙头旁边。

  “又八是个畜牲!”他自言自语。

  看着这把梳子,他想起了不久前的晚上绪子企图征服他时的情景。“这东西,”他想,“就是这东西打败了又八。”这使他怒火中烧。

  “混蛋!”他高声叫着,“小津怎么办?你准备把她怎么办?她不是有好几次被你丢在家中了吗?你这畜牲!”

  他的双脚在这不值钱的红梳上乱踩。他简直愤怒得要大哭一场。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可怜的小津。他可以十分清楚地想到她在村子里等待的情形。

  当他郁郁不乐地坐在厨房中时,那匹失群之马又回到这儿来了,正毫无表情地看着过道。发现竹城这回没有打它,索性走到阴沟边,懒散地舔着粘在内面的米粒。

次 章  

余话:
  从已经连载了的这两章看来,这部《宫本武藏》应该不是从吉川先生的日文原著译成中文的,而更象是从英译本(或者其他西方语言译本)经过二手翻译成了中文。文中的语言十分西化,形容黑橡树剑的长度用的单位是英尺不说,而且竹城居然还会做出“耸耸肩”的动作,实在……(汗)
  第一章载出后,曾提出过关于“复又钵”这个名字的疑问。有一位署名高野森的朋友来mail解决了在下的疑惑。现在连载的这个版本的确是早期译本(而且在下还怀疑是二手译本……),对于名字的译法跟现在有很大区别。到现在为止文中出现过的主要人名译法对照如下:
  竹城 ---- 新免 武藏
  复又钵 ---- 本位田 又八
  绪子 ---- 阿甲
  明美 ---- 朱实
  小津 ---- 小通
  据在下了解,竹城是武藏的小名,而本着忠实译著的思想,这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就基本上不作修改继续连载(其实是俺觉得绪子、明美、小津的名字实在是比阿甲、朱实跟小通什么的要来得好听……)。不过“复又钵”这个名字太也奇怪(而且很难听),今后就一律用“又八”或者“本位田又八”的译法代替了。并感谢高野森朋友的帮助!
  此外,感谢 斋藤月 扫描校对!

——绯 月  

 

 


剑 之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