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流窜——论日本古事记》

第二章 大和与出云

第二个关键——书出云国风土记》中的空白

    关于《续日本纪》中缺少对记纪、特别是对古事记的叙述,我已经提出了怀疑。现在我还要提出一个更大的怀疑。这个怀疑是这样:记纪所谈的所谓出云神话的核心人物是须佐之男命和大国主神。须佐之男命是天照大御神的弟弟,由于行为粗暴,从高天原被驱逐到出云。他在斐伊河的上游斩杀了八俣大蛇,把从大蛇尾巴里掏出的宝剑献给了天照。大国主神是须佐之男命的子孙。顾名思义,他是苇原中国的统治者。根据高天原的天照的命令,要他把国家让给天照的孙子边远艺命。大国主神和平地让出国家后,隐遁到一座巨大的宫殿里去了。记纪里没有清楚说明这座宫殿在什么地方。但杆筑地方的出云大社大概就是这位大国主神隐遁的地方。

    这就是记纪中所谈的出云神话。可是奇怪的是,须佐之男斩蛇的故事、大国主让国的故事,《出云国风土记》中却丝毫没有谈到。《出云国风土记》确实多次提到须佐之男和大国主。但是,其中出现的须佐之男的儿子都留支日子命、磐坂日子命、冲榨等乎与留比古命,以及大穴持命即大国主的儿子山代日子命、阿迟须积高日子命等的形象,远比他们的父辈要生动得多。与《常陆国风土记》、《播磨国风土记》等相比较,看来《出云国风土记》的特征似乎是第二代非常活跃。有关最重要的人物须佐之男和大国主的叙述,始终缺乏具体性。须佐之男正是在这个地方斩杀了那条巨大的大蛇。《出云国风土记》里的什么地方应当漂溢出大蛇的血腥气。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气味。大国主命在这里给冠上了一个华而不实的称号“创立天下大神”。可他在风土记的开头竞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在“意宇郡”的“母里乡”条中有这样的话:

    “创立天下大神大穴持命平定越之八口归还时,来到长江山说道:‘我创立治理之国,将委交皇御孙陛下治理。但云霞缭绕之出云国,为我坐镇之国。我将巡视苍翠之青山,精心守护宝玉。’”

    其实一个“创立天下大神”说出这样的话,也太可怜了。大国主平定了越国,扩张到北陆地方,已经成为天下的霸主。而他却要把自己创立的国家送给皇孙,自己准备坐镇出云。

    就是说他只想守护出云国一个地方。这是一个被迫退得走投无路的神所说的话,决不是一个“创立天下大神”的话。这些话叫人感到出云国是他流窜的地方,是他被迫迟到最后的绝境,而所谓“我创立治理之国”似乎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那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据古事记说,大国主神并未曾在出云地方称过霸。

    总之,我们在这里想象不出大国主的那种英姿讽爽的天下霸主的形象。我们在《播磨国风土记》中反而可以看到他的这种霸主的英姿;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大穴持、即大国主协助少名毗古那神建造国家,同火明命进行斗争等各种活动。大国主的形象在《出云国风土记》中给人的印象,要比在《播磨国风土记》中单薄得多。关于大国主所做的一件最大的工作——让国,在《出云国风土记》中除了前面的一些暗示性的话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谈到。

    如果说古事记、日本书纪和《出云国风土记》是分别于712年、720年和733年编成的,那么,它们基本上是在同一时期编纂的,这种撰修历史和地志的事业可以看作是有关连的系列工作。现存的“风土记”表明,“风土记”并不是单纯的地理书。“风土记”、特别是《出云国风土记》对地理有着详细的记载。但“风土记”并不仅写地理,还谈了地方的历史。《常陆国风土记》谈了日本武尊的故事,《丰后国风土记》和《肥前国风土记》谈了景行天皇的故事,《播磨国风土记》谈了神功皇后和应神天皇的许多故事。而且不只是历史的事实,还收集了地方上的传说。特别是《常陆国风土记》,编纂者好像对传说特别感兴趣,他谈传说比谈事实更加热心。须佐之男斩杀大蛇和大国主“让国”无疑是一向在出云地方流传的历史和传说。可是《出云国风土记》中却没有这些历史和传说。这怎么可能呢!?比如说,歧阜的地方史不谈关原战役,信浓的地方史不谈川中岛之战。一般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这确实是令人吃惊的。这种令人吃惊的事实,按一般的常识是根本无法解释的。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或《出云国风土记》中某一方态度虚伪乃至有意识地保持沉默吗!?会不会是《出云国风土记》方面对这些事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也可能是风土记的编纂者们因是出云族的子孙,不愿谈他们的祖先的屈辱吧!大国主“让国”也许是屈辱。但斩蛇的事可是他们的骄傲啊!而且这件事不是也有利于强调自己的祖先和天孙族的团结吗!如果说写风土记的种族是出云族,更加没有理由故意抹杀事实。首先肯定他们不是出云族。出云国的国造是出云臣。他是天穗日命的后代。天穗日命是天皇家的祖先天之忍穗耳命的兄弟。也就是说,出云臣是不折不扣的天孙族。尽管在记纪中曾经给他的祖先加上多少有些屈服于出云族的罪名。但通过“出云国造神贺词”,已经明确地声称祖先不仅无罪而且有功。也就是说,出云臣有着明确的天孙族的自我意识,根本没有必要对出云族方面故意无视史实和传说。

    不仅如此。这部《出云国风土记》写得特别准确。地理和年号的记载都非常精密,每一个郡的记载的后面,都罗列着郡司和记录负责人的名字。令人感到那里有着国造的警戒的目光。《出云国风土记》是强烈希图力求准确,为什么会漏掉了这两个事关紧要的故事呢!?要说疏漏,那确实是极其重大的疏漏。实际上是一种经过深谋熟虑的疏漏。《出云国风土记》里所写的地理数字都非常准确。它是以同样的准确性在这里有意不谈这两件重大的事情。

    为什么不谈呢?那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实和传说。有关边远地方的虚构,在中央是比较难以暴露的;但在地方,虚构很快就会露馅。谈很快就会露馅的虚构决非上策。所以对于这种并非事实的事,《出云国风土记》的编纂者有意保持沉默。在这种场合,沉默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在前面说过,《续日本纪》对古事记是一字不提,对日本书纪也谈得含含糊糊。那也是非常奇怪的事。为什么对古事记、日本书纪要这么保持沉默呢?人们很难猜测其原因。但是可以想到记纪里包含着某种秘密。那里面写着很多当时的人们一看就知道并非事实的事。而且这些虚构对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和文化形势都是必要的,是受到政府本身支持的。对于这种具有这种压力的虚构,保持沉默是最好的保身之道。

出云神话的舞台并非出云

    我已经谈出了我的一个重要的假说。被人们称作出云神话的舞台恐怕不是出云,须佐之男和大国主即使是实际存在的人物的投影,他们恐怕也不是以出云作为根据地,以出云为舞台的“创立天下大神”的故事恐怕完全是虚构。——这些疑问是关系到日本神话核心的根本性的疑问。《出云国风土记》为这种疑问的产生提供了充分的素材。让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些疑问。

    如果说出云神话不是以出云地方为舞台,而是以别的地方为舞台,那么,应当在什么地方去寻找这个舞台呢?这个假说是要求从根本上重新考虑过去的古代史的通说。过去也曾有人提出过这个疑问。如田中卓先生早就提出过这样的假说。田中先生认为出云族的根据地以前是在大和,后来被赶到出云(《住吉大社史》上)。从结论上来看,田中先生的假说和我的假说接近。不过,我认为出云并不是出云族被赶去的地方,而是8世纪的大和朝廷要把众神流放的去处。

    我有点过急地来下结论了。让我慢慢地来进行论述吧。要发现一种新的真理,关键是在于究竟用什么方式来进行。彭加勒(1854一1912)认为发现真理要通过提出假说来进行。比如说,过去人们都认为太阳是绕着地球转。这种假说从感觉上来说是很容易相信的。但是,立足于这种假说,就很难解释许多天体现象。哥白尼(1473—1543)认为不是太阳绕着地球转,而是地球绕着太阳转。根据这种思想,就能毫无矛盾地解释许多天体现象。因此,不是天动说而是地动说被承认是真理。真理就是一种简单的假说。但对于受感觉束缚的人来说,它往往好像是一种异说,可是实际上受感觉束缚的人看不到事物的真相。出云国让人产生一些幻想。美丽的云霞、辉煌的落日以及种种的神秘——正是在这些幻影中,让人们相信记纪神话的真实性。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8世纪大和朝廷的领导人编造的庞大的戏剧,情况将会是怎样呢!

    我的假说要让古代史来一个哥白尼式的转变。这个转变必须要像哥白尼的地动说那样,使得过去未能得到解释的古代史中的许多谜,通过我的这个假说要比根据以前的学说能得到极其明确的解释,从而在以后的学术界获得不可动摇的地位。当然,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我的假说还在论证的过程当中,还有许多通过我的假说不能完全得到解释的谜。但是,这个假说如果有助于人们意识到以前一直当作谜而搁置在那儿的许多事实是个问题,从学术上重新引起人们对这些谜的关心,那我就感到有很大的意义。

    让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个假说吧。首先从考古学上来探讨。战后的考古学有着显著的发展。考古学可以阐明各种遗迹。特别是在有着埋藏宝物习惯的日本,考古学较在一般国家更能阐明过去日本的情况。可是,出云却很少有考古学的古老的遗迹。据说出云在考古学上和因幡、石见、但马等并没有什么不同。小林行雄先生认为,从考古学上来说,出云在5世纪以前没有什么特征。所谓没有特征,意思是说没有像北九洲、大和那样可以表示巨大文化痕迹的遗迹。

    仅这一点就足以成为怀疑记纪神代卷记述的论据。因为记纪说大国主神在出云“创立天下”,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好像这出云地方曾经是政治和文化的一大中心。但是,如果丝毫没有这样的痕迹,情况将会是怎样呢?考古学的成果好似证实了我认为出云神话不是以出云为舞台的假说。反过来说,如果相信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认为出云有过古老的文化,那就很难解释考古学上的事实了。

    不仅是考古学,从神社建筑史来看,也很难认为出云地方存在过古代政治和文化的中心。使我们从感觉上相信古事记、日本书纪的这些神话,也并不是仅仅由于记纪上的记载,还因为在现实中就有一个名叫出云大社的巨大的神社,它至今仍然屹立在杆筑地方。而这个出云大社正是大国主神隐遁的宫殿。大国主神在谈判让国的时候,要求建造宫殿作为交换的条件。就是说,如果能给他造一座巨大的宫殿,他就永远隐身匿迹,把政治统治权交给天孙。这座宫殿现在确实存在。如果认为它现在还存在,那么让国的故事看来也是事实了。实际上是巨大的出云大社的神殿压倒了我们,使我们感到记纪里所写的事情好像全都是真实的。

    其实问题是在于这样的神社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最近的宗教史学已经基本上弄清楚了这样一个问题:实行神社祟拜在日本人的宗教历史上是相当后期的事。日本人最初的神灵信仰是一种自然信仰。一座山、一棵树、一块石头都可能被认为是神,或者是神所栖息的地方。这种信仰的痕迹至今仍然遗留在三轮神社(大神神社)、石上神宫和冲岛。在三轮神社,三轮山本身就是神体。因而,不用说神殿,就是拜殿在德川时代以前也是没有的。在石上神宫,树木就是神栖息的地方。玄海滩的孤岛冲岛,是日本民族自古以来最信仰的神岛。在这里,岛本身就是神。

出云大社的建成与记纪的编纂是同一时期

    神社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建筑史学者经常提出这个问题。最近很多建筑史学者认为是在寺院建造之后。例如《伊势与出云》(平凡社出版)的作者渡边保忠先生就是这么认为的。建造了寺院,那里有着雄伟的建筑物,放着灿烂夺目的佛像。神道方面如果还像过去那样坚持朴素的自然祟拜,那就根本不可能同佛教方面的这种豪华绚灿竞争了。学者们很自然地认为建造神社是出于这种同佛教对抗的意识,起码是由于受到佛教的刺激。渡边保忠先生把建造出云大社的时间放在齐明朝。齐明女帝(655一661年在位)随着年迈,精神
日益不正常。日本书纪记载了她在位期间的种种奇怪的土木工程。渡边先生推断出云大社很可能就是这个时期建造的。

    渡边先生把建造出云大社的时间推后到齐明帝的时代。仅凭这个推论就足以否定记纪关于出云大社建于神代的记载。根本不可能想象在遥远的神代、在这样的地方能建造这样巨大的建筑物。建造这样的建筑物需要有高度的建筑技术和丰富的财力。一个地方政权出云不可能有这样的财力。而且考古学甚至对是否存在强大的地方政权本身也表示怀疑。从建造物来说,日本人的造型兴趣以前只建造古坟。7世纪以后才转向寺院、神社和宫殿。从地理条件和历史情况来看,7世纪以前在杆筑地方建造这样建筑物的可能性是极小的。

    关于出云大社的建造,《出云国风土记》这么说:

   “杆筑乡郡家西北村八里六十步,八束水臣津野命牵引国土后,建造创立天下大神之官,诸皇神等齐集宫处杆筑,放司寸付。”

    这段记载很有意思。八束水臣津野命是一位很有名的“牵引国土”的神。据说出云最初是个小国,为了要把这个小国变大,就从各处把土地牵引过去。所谓“牵引国土”,大概是指斐伊河的填河工作。据说岛根半岛在古代是个岛,由于斐伊河冲来的泥沙填了海,这样才和陆地连接起来。《出云国风土记》里把这说成是“八束水臣津野命牵引国土后”,这告诉我们杆筑地方的形成,表明它是一块新开拓的土地。考古学也证明在出云开发早的地区是意宇,即现在的松江地方;而现在建有大社的杆筑地方称作新垦出云,是开发晚的地区。而且现在的大社一带是在出云的西边,更是最新开拓的地区。这个新开拓地区给人的印象,就变成“八束水臣津野命牵引国土后”这句话而出现在风土记里。

    接着写道:为了建造“创立天下大神”、即大国主神之宫,“诸皇神等齐集宫处杆筑”这种写法好像是说风土记的作者亲眼看到“诸皇神”,即很多大和朝廷的统治者们都来到这里建造大社。因为建造了神宫,所以这个地方命名为“寸付”,大概是为了使其意思更为明确,所以在“神龟三年改字杆筑”。这就是说过去曾以“寸付”的名字登录的乡在神龟3年(726)改名为“杆筑”。那么,“寸付”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起的呢?

    虽然不太清楚全国乡的名字是什么时候向中央报告的。但是,《出云国风土记》中写着是灵龟元年(715)把里改为乡。不清楚寸付乡是不是这时向中央报告的。但这一工作是随着律令体制的完成、推进中央集权化才开始进行的,所以我认为应当把时间追溯到灵龟元年。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在距神龟3年不久之前曾以寸付乡的名字向中央报告过,现在为了使其意思更加明确而改称许筑。也就是说,对于神龟3年当时的人们来说,皇神们建造这座大社还是留在记忆中的历史事实。

    如果这么来考虑,我认为建造出云大社的时间比渡边保忠先生的齐明朝假说还要向后推移。这座大社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呢?我从《出云国造家文书》中找到了确凿的证据。这部《出云国造家文书》收录了出云国造家的后代北岛家代代相传的文献。其中有一篇“出云国造世系谱”,即从天照大神经天稳日命到历代出云国造的出云氏族的系谱。其中第26代国造臣果安条中这样写道:

    “续日本书纪记载:元正天皇灵龟二年二月丁巳,出云国国造、外正七位上出云臣果安,斋竞,奏神贺事。神极大副中臣朝臣人足以其词奏闻。是日,百官斋焉。自果安至祝部一百一十余人,进位赐禄各有差。传云:始祖天穗日命开斋场于大庭,至此始移杆筑之地。”

    第26代出云果安可以说是出云国造家的中兴之祖。因为出云氏到他才首次赐给了官阶,可以出入于中央的政界。两出云国造家之所以受到提升,关键就是由于这次于灵龟2年2月10日上奏了“出云国造神贺词”。关于这件事的意义,我将在后面论述。这里我希望注意的,并不是引用的《续日本纪》的本文,而是“传云”以下的话。传说始祖天穗日命在大庭开设斋场,但至此才迁移到杆筑地方。这显然是指灵龟2年的事。出云臣以前是在大庭祭把当地的熊野大神,灵龟2年把斋场从那里迁移到杆筑,祭祀熊野大神和大国主大神。不正是说明了出云大社是在灵龟2年建成的吗!据出云大社的宫司千家尊统先生说,至今每年1月都要去熊野大社,向那里的大神解释一下人们说他的种种坏话,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惯例。这大概是斋场由大庭迁往杆筑时曾经发生种种纠纷的历史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这段文字只能理解是灵龟2年建造出云大社的记事。当然,这个系谱本身究竟有多大可信性,也是可以怀疑的。但是,我们不能要求系谱会特意留下推迟杆筑大社的建造时间的证据。这个系谱写下了自古以来的传说。令人感到这些传说还是表达了真实情况。它是出云国造家由于建造了像出云大社这样巨大的神社,逐渐受到中央重视的一个家族繁荣的记录。这里不能考虑悄悄写下的出云国造家的家系传说,会成为怀疑有关国家成立的正式传说的资料。所谓系谱,是仅让家族内部的人悄悄地看的,它带有肯定自己祖先的功业的性质。

    出云大社的巨大,就是现在也足以使我们惊叹。而据说创立当时的出云大社有现在的两倍大。真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没有中央集权的建立,是不可能建造这么巨大的建筑的。从经过壬申之乱而逐渐完成国家统一、制定律令制并确立中央集权的文武(697—707年在位)、元明、元正帝(715—724年在位)时代的重大事件来看,认为在这一时代确立中央集权,比说在尚需分出很多精力于海外事业的齐明帝时期更符合实际。如果认定灵龟2年建造出云大社,那就和著名的东大寺大佛殿建成时期相隔不太远。据说原来的大佛殿也有现在的
建筑物一倍半大。这些建筑物的建造,作为一贯推行的建筑事业,在建筑史上应当得到很高的评价。

    总之,关于出云大社的建造,我觉得认为是灵龟2年建成的观点最为合理。如果是这样,情况将会是怎样呢?那就等于说,作为古事记、日本书纪的神话诉诸于我们感觉的强有力的材料出云大社,大体上是和古事记、日本书纪同一时期的产物。也就是说,如果根据古事记的序文,其编成的年代是和铜5年(712);根据《续日本纪》,日本书纪的编成的年代是养老4年(720),出云大社则是在编纂古事记和编纂日本书纪的中间
建成的。
 
    仔细阅读古事记,会发现一个奇妙的故事:垂仁天皇时代,皇子本牟智和气不会说话。于是占卜求神,说是由于出云的神作祟,只好去祭祀出云的神。在斐伊河上架起黑木桥,造了临时的宫殿,让皇子住在里面。这时这个不会说话的皇子说起话来了:

    “这河下游青枝绿叶的山看起来像是山,其实不是山。也许是出云的石研曾宫供奉的苇原色许男大神的祭坛吧!”

    皇子看到的斐伊河下游似山非山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觉得这和前面引用《出云国风土记》中的“诸皇神等齐集宫处杆筑”的话有关系。我想是皇子当时来到了出云国,亲眼看到了建造大社的工程。于是哑巴皇子说话了。这位本牟智和气皇子不是景行,不知道是不是以后时代的皇子或圣武。总之,古事记中的记载令人感到好像是说正在建造中的大社。编写古事记的时候,出云大社还没有建成。《出云国风土记》是在大社建成约17年后写的。其中写着“诸皇神等齐集宫处杆筑”,可以看作是谈当时的回忆。

    如果这样来考虑,支撑古事记、日本书纪的出云神话的最大遗迹出云大社,不仅没有证明神话的真实性,反而变成证明神话虚构性的材料。人是很容易受感觉蒙骗的。看到巨大的建筑物,人就轻易地败退下来了。并不仅仅是说古代人的精神。在1200多年期间,我们就因为这个大社而受到蒙骗,眼前摆着那么多足以引起对所谓出云神话怀疑的材料,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它。要使人抛弃对天动说的迷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我们的假说就这样前进了一步。我们产生了所谓的出云神话是不是以出云为舞台的怀疑。这种怀疑是有充分根据的。但这个以怀疑为基础的假说,还必须加以检验。这个假说已经经受了两种学问的检验。一种是考古学的检验,另一种是神社建筑史的检验。所谓神社建筑史,正确地说,也许应当称作神道学和建筑史学。这两种学问都表明,把古事记、日本书纪中的神话完全当作事实,企图在出云寻找某种历史和传说的根据的观点,远远不如我的这种否定其根据的观点更能经得起这些学问的考验。

出云族是大和的原住民

    我的假说的第一步看来是平安无事地经受了考验。我要进一步进行推论,那就要问一问出云神话的实际舞台究竟在哪里。在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认为有必要建立以下的假说。首先让我介绍一下田中卓先生不在出云国而在大和去寻求出云族根据地的假说。我看到这个假说时,我正在阅读《出云国风土记》,碰到了重大疑问。当时我经常给上山春平先生打电话,提出了我的疑问。我和他已经交往了十多年,我发表的文章几乎全都是在他的鼓励下产生的。这次我对诸神的世界开始关心时,他也在写《照叶树林文化》(中央新书),开始对古代日本表示了很大的关心。我们两人的关心在这里互相碰撞,发出了火花。我几乎每天都给他打电话,谈我对古代史的看法。他对我以上的疑问表示意见说:出云族原先恐怕不是在出云,出云族的中心地区与其说是出云,不如说是大和。

    这个启示驱使我再次建立新的假说。正当我入迷地探讨这个假说时,看到了田中卓先生写的《住吉大社史》。田中卓先生的这部《住吉大社史》里还有许多其他饶有趣味的假说,但我感到在大和寻找出云族根据地的假说特别卓越。我没有读过田中先生最早提出这个假说的论文《古代出云考》,所以不能明确地表示什么看法。但对他的在大和寻找出云族根据地的假说,我是赞成的。不过,他仅把出云国看作是出云族的迁居地的观点,我是不敢苟同的。众神的迁居,毋宁说正是记纪编制者的中心目的。仅仅认为是迁居,那就无法理解这个巨大的历史的创造乃至历史的伪造。

    总的来说,我要对田中先生的设想表示敬意。如果由于意识形态的原因,他的假说未能得到日本大多历史学家的承认,那是非常遗憾的。我们应当首先为真实而不是为意识形态服务。

    让我来进行推论吧。如果认为出云族的根据地不是出云而是大和,出云神话的舞台不是出云而是大和,情况将会是怎样呢?

    我认为有各种事实支持这样的假说。首先神社的所在地最强烈地支持出云族的中心地区原来在大和的假说。在日本书纪中,大物主大神被看作和大国主神是同一个神。祭祀这个大物主大神的神社是三轮山。古事记里有这样的记载:据说在祟神天皇在位期间,疫病流行,占卜问其原因,说是大物主大神作祟。因此让大物主大神的子孙意富多多泥古在三轮山祭招大物主的神灵,于是疫病平息,国家安泰。日本书纪里也有大体类似的记载。这恐怕不是在祟神天皇时代才在三轮山首次祭祀大物主,而是说早就在三轮山的大物主,到祟神天皇时代开始作祟。

    另外还有这样的故事。据古事记说,大国主神是和少名毗古那神共同治国。后来少名毗古那去了常世国,丢下大国主一个人感到很发愁。这时“从大海的那边来了一位光辉四射的神”。这位神说:“如果能很好地祭把我的灵魂,我愿意跟你一起建造国土。如果不能很好地祭招我的灵魂,建造国土恐怕是不容易的。”大国主神问道:“那么,应当怎么来祭把你呢?”那位神回答说:“在环绕着大和的青山中东边的山上祭把我吧。”所谓“环绕着大和的青山中东边的山”就是三轮山。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不一样,大国主并不包括大物主。大物主在这里也是和少名毗古那一起共同帮助大国主建国的最重要的一位神。

    仔细地想一想,这个故事是很奇怪的。大国主神建国的舞台本来应该是在出云。大和三轮山的神突然出现在出云。如果大物主的根据地是三轮山,供奉大物主的出云族的根据地不也应当是大和吗!贺茂氏族同作为出云族的三轮氏族都是很有实力的。葛城山的高鸭神社是祭把贺茂氏族的神阿迟志贵高日子根的神社。京都的贺茂神社大概是原来在葛城的贺茂氏族迁居之后建造的。被视为大国主的另一个儿子事代主和贺茂的神阿迟志贵高日子根同样具有实力。他的据点是奈良高市郡的云梯神社。这些情况说明,具有代表性的出云的神都是以大和为中心来祭把的。而且三轮系统、贺茂系统的神社在大和、近江、山城、纪伊等地还有很多。这些神社以大和为中心,西到本州的边缘,东到关东地方,四国则以德岛、香川地方为中心,遍及各地。而在九州,古老的神社中很少有出云系统的神社。从神社的分布来看,一般认为出云系统的神社的分布是以大和为中心。很难认为出云是三轮系统、贺茂系统的神社的中心地。

    不仅是神社如此分布,考古学上的事实看来也给这个问题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考古学明确证实,大和和北九州都存在有古老的文化。即所谓铜择文化圈与铜矛、铜剑文化圈的对立。我虽然认为是否可以把这两个文化圈的对立看作是铜锋与铜矛、铜剑的对立还有疑问,但弥生时代大和文化圈与九州文化圈的对立是不可否定的。而且也不可否定在这个文化上对立的背后,存在着政治上的对立。我认为应当把这种对立看作是铜锋文化与镜文化的对立。

    我认为大和文化由于开始农业生产,到公元2世纪在文化和经济上已经发展到可以同北九州相匹敌,甚至超过了北九州的文化。居住在大和地方的氏族的宗教是什么呢?我认为是崇拜大穴牟迟的宗教。而且它作为神事拥有铜锋祭器。据大场磐雄先生说,铜择与三轮山信仰有关系。还说铜择总是在曾有过出云系统的氏族的地方出土的。而且大多是在类似三轮山那样有神坐镇的山的附近、从山上可以看到的小山丘中出土的。为什么要铸造这种铜锋呢?三品彰英说它是祭地神的祭器,把它埋在地里,镇定地神的心,以祈求丰收。也许是这样的。大国主是农业神,也是酒神,是带来水稻种植的神。所以要种水稻,首先必须要让地神高兴。说铜择是这种镇地祭典的工具,是非常有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必须认为以大和为中心的广大的近畿文化圈,实际是出云族统治的文化圈;在那里受到人们最多崇拜的是大国主(大灾牟迟)。

    如果“铜锋=大和原住民的宗教”的等式难以否定,而且如大场先生所说的那样,“铜择=三轮山信仰=大国主信仰”的等式能够成立,那就等于说“出云族=大和原住民”,出云族的根据地不是出云而是大和,出云神话的舞台也不是出云而是大和。——这一假说在这里就已经大体上得到了论证。出云出土的考古学的遗品大体可分为大和式的和北九州式的,我认为出云神话也同样可以分为大和式的和北九州式的。关于可能起源于北九州的神话,我想另外写稿来谈。

八俣大蛇是圣地三轮山的象征

    不过,仅凭这些恐怕还不能让人们完全信服。因为存在了1200年的常识在我们的心中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让我们进一步来论证吧。

    如果出云神话的舞台不是出云,主要是在大和,那么,由于舞台放在大和,那些认为出云是舞台而难以解释的神话,会不会获得较明晰的解释呢?如果能成功地进行解释,没有否定我们的假说的考古学和神社建筑史的消极的证明,这时就会转化为积极的证明。就好像量子力学由于改变了观点,更加深刻、更加首尾一贯地解释了古典力学所解释的同一现象。我们通过把舞台转移到大和,也许也可以更加深刻、更加首尾一贯地解释所谓的出云神话。

    我在这里不可能用这一观点来解释所有的神话。我还只是刚刚开始看到古代日本的真实。看到了一个大致的梗概,细节还不清楚。对神话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在所谓的出云神话中,最核心的神话是八俣大蛇神话和让国神话。这里想思考一下这两个神话。后者其实同前者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后者想暂且放一下,先思考一下前者。

    须佐之男命斩大蛇的故事,实际上是一个很奇妙的故事。须佐之男是天照的弟弟,干了许多粗暴胡乱的事。性格粗暴的须佐之男触怒了天照和天上的众神,被驱逐到地上的出云国。古事记称这是“神谴”。可是,这位从天上被赶走的粗暴的神,来到出云国却尽干好事。据说他在斐伊川上游杀了八侯大蛇,娶了几乎要被大蛇吃掉的彬名田比卖为妻。而且在杀死这条大蛇的时候,蛇尾巴里有一把大刀。他把这把大刀献给了天照大神。据说这就是天丛云剑,即后来的草荣剑。

    前面已经说过,《出云国风土记》里根本没有谈过这个故事。古事记里说须佐之男命降落在出云国斐伊川上游一处叫作鸟发的地方。这个乌发在何处不明。这是一个谜。但还有更大的谜。那就是从大蛇身上取出的剑怎么就变成了天丛云剑、草荣剑,而且成为三种神器之一。它是仅次于著名的八咫镜的神器。

    《古语拾遗》认为神器原来只有两种——即镜和剑。我也认为古代神器是两种。这将在后面说。总之,从大蛇的尾巴里取出的剑变成了第二神器。这是很奇怪的事。我小时候感到很怀疑,问过老师,希望能给我解释。但未得到满意的说明。以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对这个问题作过令人满意的解释。

     但是,古事记的序文表明,这个须佐之男斩杀八侯大蛇的事件受到古事记作者的极大重视。序文中有这样的话:“实知悬镜吐珠,而百王相续,吃剑切蛇,以万神善息钦。”

    这些话应当怎样解释呢?“吐珠”和“吃剑”是指天照和须佐之男在天安河起誓的事。通过起誓而生了许多神。“悬镜”是说天照跑进天岩屋户不出来,于是挂起镜子骗出了天照。由此而规定了天神子孙的继承。下面所谓的“切蛇”,是指须佐之男斩杀大蛇。杀了大蛇,同柿名田比卖结婚,国神因而繁荣起来。杀死大蛇也是国神繁荣的必要条件。

    现在我们想试作一次假说的冒险。如果认为出云神话的地点不是出云而是大和,情况将会是怎样呢?首先提出八侯大蛇的神话来检验一下这个假说。如果以大和作为舞台来考虑八俣大蛇的神话,情况将会是怎样呢?答案应当是能够明快地解开前述关于八俣大蛇的两个谜。让我们来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我想再一次来仔细地看一看八侯大蛇的特征。古事记关于八俣大蛇是这么写的:

    “它的眼睛像火红的酸浆果,一个身子长着八个脑袋、八条尾巴。身子上长满了苔薛和扁柏、杉树。身长可以跨过八道山谷、八座山峰。看它的肚子,总是糜烂得血肉模糊。”

    日本书纪的描述也大致相似:

    “至期果有大蛇,头尾各有八歧,眼如赤酸酱,松柏生背上,蔓延八丘八谷之间。”

    故事说具有这样特征的大蛇跑来吃梢名田比卖,由于嗜酒,被须佐之男命用计杀死。是一条很容易受骗上当的大蛇。我们在这里要列出这条八俣大蛇的特征,思考一下具有这些特征的是什么东西。

    1.首先,说它是大蛇。大蛇是一种蛇。

    2.第二,说它“一个身子长着八个脑袋、八条尾巴”。在世界的神话中,很难找到具有这样特征的大蛇。

    3.第三,说它背上长着树。古事记上说长着“苔蔡和扁柏、杉树”。日本书纪上说“松柏生背上”。总之,这条大蛇的背上长着许多大树。这样的大蛇在世界的神话中也是没有前例的。

    4.而且这条大蛇很长,古事记上说:“可以跨过八道山谷、八座山峰。”日本书纪上记载是“蔓延八丘八谷之间”。

    5.说它的眼睛像火红的酸浆果。它的眼睛是红的。

    6.最后,仅有古事记上写道:“看它的肚子,总是糜烂得血肉模糊。”大概肚子也和眼睛一样是红的。日本书纪上没有写这一点。

    除了记纪上所写的这些外表的特征之外,我们还应当加两个特征。

    7.一个特征是,它是一条嗜酒如命的大蛇。可怜它因为嗜酒而丧了命。长着八个脑袋的大蛇,张开八张大嘴咕噜咕噜地饮酒,这确实是一种壮观。但大蛇嗜酒如命就没救了。

    8.另一个特征是好色。大蛇命令每年要献上一名处女作为活人牺牲。它已经吃了七名处女,剩下的一个处女是彬名田比卖。它就是因为想吃这个处女而中了须佐之男的计。

    八俣大蛇也和人一样嗜酒好色。

    我们列举了八俣大蛇的这八个特征。具有这样特征的是什么东西呢?在这里,我们应当抛弃一切先人之见来进行推理。不能受八侯大蛇这个名称的束缚。否则就无法进行推理。必须要问一问这个八俣大蛇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象征。神话学者说,古代人的思维往往带有象征性。德国哲学家卡西拉(1874—1945)围绕着对神话的考察,创造了象征的哲学。象征是古代人的思维。对于古代人来说,象征所具有的重要意义,远比对于我们要大得多。具有以上8个特征的八俣大蛇是什么的象征呢?

    我们仍然只能从记纪的原文中去寻找这个推理的关键。我们已经获得了解开八俣大蛇之谜的8个关键。应当从哪儿着手呢?

    第3个特征说大蛇的背上长着苔薛、扁柏、杉树、松树。

    对八俣大蛇进行解剖时,首先恐怕还是应该从它的背上开刀。?

    八侯大蛇的这一特征过去一直被人们完全忽视。大蛇的背上长着苔薛也许是可能的。但要说背上长着扁柏、松树的大蛇,简直太稀奇古怪了,根本无法把这种样子画出来。所以记纪中这样的描述一向被完全忽视了。我从小就看过许多八俣大蛇的画。但从未见过背上长着扁相、杉树、松树的画。还是因为画不出来这样背上长满树的大蛇。可是,你说画不出来,但是据记纪的描述,确实是长着这些树。古事记说是长着苔薛、
扁柏和杉树,日本书纪又加上松树。看来记纪的作者们还是希望八俣大蛇的背上长着树。

    我们究竟应当怎样来看待这个问题呢?我们必须通过有八个脑袋、八条尾巴的特征和身上着扁柏、杉树、松树的特征,来考虑八俣大蛇的特征。我们一开始就认为它是一条大蛇,认为大蛇即使有八个脑袋、八条尾巴,但也不可能背上长着树,所以有意地忽视了苔薛、扁柏、杉树、松树。我们必须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张白纸,再一次来重新思考。就是说,我们必须要提出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东西长着苔药、扁柏、杉树、松树呢?这种东西有没有可能作为八候大蛇的象征呢?这样,答案将是这样:长着苔薛、扁相、杉树、松树的东西是山。

    我们在这里得出了一个逆说:山是大蛇。这时人们会笑话我的推论——说得好像很了不起。可是,你到底是要说什么!?什么山是大蛇,毫无道理!实际上也是毫无道理的事。不过,我还是希望认真地听我说。我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冷静地思考一下,在这个看起来好像是逆说的话中,包含着记纪作者们的极大的深谋熟虑。

    通过第三个特征,得出八俣大蛇是山的推论。而且这是一座长着苔薛、扁柏、杉树、松树的山。这样的山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到处都有这样的山,那就不好办了。在这样的山中,具有其他7个特征的山才是八俣大蛇。

    在这里有必要再一次回顾一下最基本的特征——第1个特征。八俣大蛇是蛇。所以这个山必须是与蛇有关的山,把蛇当作神体的山。我们通过古事记、日本书纪,可以很容易地指出这个山。古事记里说,那个有名的意富多多泥古的父亲的曾祖母叫活玉依比卖,有一个男人每天夜里都上这位比卖身边来。那个男人就是三轮山的神。古事记没有说这个种是蛇。但日本书纪里把这个故事当作侯迹迹日百袭姬的故事,说那个男人,即三轮山大神是一条美丽的小蛇。自古以来就传说三轮山神的神体是蛇。三轮神社一方面祭把作为大国主(即大穴牟迟)的善魂的大物主,同时又祭把作为其恶魂的蛇。这个神社直到现在还供奉酒和生鸡蛋。生鸡蛋是蛇最爱吃的东西。不仅是香仪箱,就连三轮山的山顶上也供着鸡蛋。

    这种蛇还好喝酒。第7个特征就说大蛇因酒而丢了性命。酒也是三轮山的特征。大国主命和少名毗古耶命都是给日本传来农业生产的神,也是有名的发明酒的神。古事记和万叶集所收录的斟酒歌中,就出现过“这酒是大穴牟迟神酿造的酒”的诗句。如果说三轮山的神大物主和大穴牟迟是同一个神,或者是关系非常密切的神,三轮山的神也是和酒有密切关系的神。

    至今这里还喜欢供酒。不仅仅供酒,山上各处认为是神栖息的岩石上也洒着酒。三轮山因此全山都发出酒气。尤其山顶上奥津盘座一带酒气更浓。那酒气简直令人感到像是钻进了酒客。三轮山实际上也是一座嗜酒的山。无法估计它200O旧年来究竟喝了多少酒。这不正是八俣大蛇吗:

    三轮山的神既嗜酒又好色。它化身为蛇同许多女人私通。就刚才的故事来说,在古事记中,这位神和活玉依比卖私联想到大蛇的形状。那么,应当把哪一方看作是本源呢?不是出云的故事传到大和,就是大和的故事传到了出云。就单纯由于影响而采用悬挂稻草绳和举行祭把来说,我认为三轮山与大蛇的关系太深刻、太密切了。一般认为是出云的故事传到了大和。如果是这样,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了。像我这样认为是从大和传到出云的观点恐怕更为合理。

镜的祭祀征服了铜择的祭祀

    我在前面通过对我的假说的展开,又到达了一个重大的假说——八俣大蛇是三轮山的重大假说。这样一来,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结论呢?如果说八俣大蛇是三轮山,那个神话将说明什么问题呢?三轮山是大国主——这一点也是明显的。这里将成立这样一个等式:(八侯大蛇=三轮山)=(大物主=大国主)。关于后面的等式,记纪的作者在很多地方都说过。但关于前面的等式没有明确说过。但以象征的形式谈到,而且其关键的地方都隐藏在记纪之中。

    如果是这样,情况将会是怎样呢?问题是须佐之男杀了八俣大蛇。如果说八侯大蛇是大国主,那就等于是须佐之男杀了大国主。这就奇怪了。因为据古事记说,大国主是须佐之男的6世孙;据书纪说则是须佐之男的儿子。父亲杀了儿子或6世孙,还不奇怪吗!

    神话学家往往把须佐之男这个神看作是众神中最缺乏实在性的神。首先从他的名字来看,“须佐之男”就是粗暴、暴烈的意义。说明他是一个暴烈的神。这个神同天孙族、出云族两方面都有关系。所以可以说是为了表示天孙族和出云族的关系而创造了须佐之男这个神。不过,在创造这个神时,有着各种实际存在的历史人物的投影。也就是说,他的形象是一种蝙蝠式的人物。须佐之男是天照的弟弟。看来他不讨父亲伊耶那歧命的喜欢。他因此而遇事胡闹。为了向天照证实自已心灵纯洁,他和天照起誓,生下了许多神。但他旧性不改,反而更加严重,干了不可饶恕的坏事,从天上被驱逐下来。可是,奇怪的是他被驱逐之后仍然不忘天孙族。杀了八俣大蛇,把从蛇肚子里掏出的剑献给了天照。

    须佐之男的这种性格,简单地说就是双重间谍。他游离于天孙族与出云族之间,一会儿跟随这一边,一会儿又从属于那一边。实际上这样的人物在历史上无疑是很多的。让我们从历史上来找一找这样的人物。

    有一个人在古事记中叫达艺速日命,在日本书纪中叫彬玉饶速日命。他是天孙族,比神武帝更早来到大和,和登美毗古(日本书纪中叫长髓彦)共同统治大和地方。并且娶登美毗古的妹妹登美夜比卖(书纪中叫三炊屋援)为妻。这个还艺速日命在登美毗古同神武帝的作战中,看到战局不利,杀了登美酞古,归顺了神武帝。书纪中这样写道:

    “且见夫长髓彦禀性俊狠,不可教以无人之际,乃杀之,帅其众而归顺焉。”

    古事记中不知什么原因未写明此事,只说:

    “迩艺速日命跑来向天神皇子说:‘听说天神的皇子已从天上下来,我随后赶着也从天上下来了。’于是献上天津瑞,表示愿意作家臣效力。”

    这里省略了边艺速日杀死登美毗古的情节,献上所谓的“天津瑞”也不知道是何物。不过,这个事件对于神武帝的大和政权确实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古事记接着谈到这个还艺速日是物部氏族、穗积氏族等的祖先。然后写道:

    “这样彻底平定了凶神、打退和驱散了不服从的人们之后,神侯伊波礼毗古命(神武帝)遂在亩火的白祷原(桓原)宫治理天下。”

    这就是说,这个还艺速日杀死了登美毗古,从而结速了天孙族同出云族的长期战争。一切凶神就这样被征服了。

    如果允许稍微大胆一点的推理的话,须佐之男就是还艺速日的形象,大蛇就是大国主的形象。而那个登美毗古正是作为大国主命的正式的继承人,统治着神武帝入侵之前的大和地方。还艺速日——近似于双重间谍的天孙族的还艺速日,用计杀死了这个登美毗古。而通过这次谋杀事件,天孙族才真正取得了天下,出云族彻底失败。这不单纯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杀害,同时也杀害了神,杀害了大国主命。要从信奉大国主命的出云族手中夺取统治权,只有杀害大国主这个神。

    这样来考虑时,我认为也可以打开三种神器的秘密。镜是第一神器——这是理所当然的。它是天孙族皇位继承的象征。考古学的成果表明,北九州的种族非常重视镜。立岩和平原的古墓就有副葬品镜。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几世纪的遗迹。但在九州地方确实在古代就有以镜为宝物的种族。我不像津田左右吉那样把神武东征完全看作是虚构的故事。我认为它反映了历史的事实。看来是这个以镜为宝物、将其作皇位继承的象征的北九州的天孙族,大举侵入一向以铜择为祭器的出云族的故乡大和。记纪所说的神武帝东征可以看作是
九州政权和天孙族的胜利。

    镜正是这样作为天孙族的皇位继承的象征。那么,剑是什么呢?这把剑是从八侯大蛇的尾巴里取出来的。根据我以上的假说,八候大蛇是三轮山,这把剑就是居住在三轮山麓下的出云族的酋长登美毗古,作为出云政权继承人的象征而持有的剑。这把剑称作草荣剑,至今仍保存在热田神宫。据说德川时代的神官曾秘密看过,说过这样的话:

    “御神体(剑)长二尺长八寸许,剑尖呈营蒲叶状。剑身厚实。剑柄六寸许,有花纹,如鱼类背骨。全体白色。”

    由此看来,大概是一把铜剑。也就是说,登美毗古持有一把铜剑,作为其统治大和地方的王位的象征。后来登美毗古被双重间谍还艺速日所杀,还艺速日把这个王位的象征献给了神武帝。神武帝得到这把剑,也就得到了大和地方王者的象征。他是通过镜表明自已是天孙族的王位继承者,通过剑来表明是出云族的王位继承者。他就是这样通过对两种神器的拥有,可以名符其实地成为全日本的统治者了。

    关于玉该怎么解释呢?我同意《古语拾遗》认为神器在古代只有两种的说法。对于日本民族来说,玉是具有各种意义的宝物。其中之一当然是装饰品。而且据说这种玉的产地是越国小陇川的下游(新泻县)。那里产的硬玉对于古代民族是极其宝贵的。据说越国的重要性主要是同产硬玉有关系。而且对古代人来说,玉也是一种宗教的象征。玉和“魂”也有关系。特别是牙玉的形状极其神秘。可能很古很古之前就有对玉的崇拜。总之,玉是三种神器中第三神器。这种神器具有的意义同镜、剑略有不同。

    如果这样来考虑,通过我们的假说就可以解开三种神器的秘密了。另外还要补充一点。斩八侯大蛇的剑以后如何处置了呢?据书纪说是放在石上神社里。石上神社是物部氏族的据点。据说这个神社供祭“布都”神。“布都”也有挥剑的意;思。这更加增强了我的假说。远艺速日斩登美毗古的剑放在迎艺速日的子孙物部氏族处,当作宝物珍藏。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