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
【刺客土佐坊(下)】
夜三更,杀人夜。
土佐坊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味甑汤,扎紧贴身的黑色夜行衣,将短刀束在腰间,又检查了一遍怀里的三棱镖、迷弹之类的小道具。他缓步走到庭院中,背上的棍伤还是有些痛,不自觉的伸手扶了一下腰背,好在敷了黑衣社送的上好疗伤圣药以后动作已经不妨事了。
土佐坊闭上眼睛,在心中再次默演了一遍白天记下的军图,蓦然睁开眼睛,一纵身上了屋脊。
深沉寂寞的静谧,低垂的云染了墨汁一样迟滞徘徊。人在屋脊上奔,就象踩在云中飞舞的仙人。土佐坊醉心于这种自由的感觉,这才是他这样第一流杀手所应有的表现。
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不沾片尘全身而却。高楼低阁在脚下飞掠而过,土佐坊心中的杀意渐渐凌厉起来,整个人也弥漫成了一件绝世锋芒的大杀器。
行至军图上标注的源行家居馆附近,土佐坊略一了望,好悬没有一头从屋顶撞死到地上。
只见五六十个黑衣社的好汉三五一伙聚在居馆门前,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拿着长刀,闹闹哄哄大声叫嚷。那动静,别说是全心戒备的源家武士,就是死人只怕也要被吆喝起来了。
太不专业了,太没技术含量了。土佐坊心中恨恨地想,这哪里是来搞暗杀的刺客,干脆就是明火执仗来抢劫的山贼么。只当黑衣社都是一些高手中的高高手,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些废物蛋子。
没奈何土佐坊从隐身处跳了出来,一名黑衣社的成员见到他来,又高兴又兴奋地高声大喊:“好了,好了,首领到了,大伙一起杀进去喝酒吃肉,抢钱抢粮抢女人啊。”
当先的几个壮汉应和了一声,鼓噪着合伙抱起一口海碗粗细的树干奋力冲撞居馆的大门,其悍勇的吼声,震耳欲聋。土佐坊见到此等蛮劣的行动,忍不住要吐血,心中一直在叫苦。
即将洞开的时候,居馆内部射出一排羽箭来。冲撞大门的壮汉们一齐撇了巨树,满地葫芦一样滚倒一片。然后大门忽然打开,冲出来四五名盔甲鲜明的武士挥刀乱砍。黑衣社的好汉原本看着彪悍无比,敌方的武士迎面杀来,好汉们的身法刀意却变得笨拙如熊,每每大喝一声就扔了长刀滚倒在地,任由这四五名武士将几十名好汉跟赶兔子一样杀得落花流水。
土佐坊一面暗中痛骂黑衣社的人是废物点心,一面不得不挺身上前,拔刀驾住最凶猛的两名敌方武士。毕竟是第一流的刺客,土佐坊的短刀自常人无法理解的一个角度递进去,振刀如风,两下放倒了当面的武士。抢先一步,土佐坊赶到大门门口,他已经决意不再理睬黑衣社那些束手束脚的帮手,独自一人杀进居馆去取源行家的首级。听居馆里面的动静,顽抗的敌方武士不会超过十人,土佐坊有信心仅靠自己的实力达成任务。
偶一抬头,土佐坊望见居馆大门上的门牌,上面端正写着“堀河”二字。这里是六条堀河馆么?土佐坊惊疑不定,止住了脚步。虽然在京都是路痴,好歹他还是知道六条堀河馆乃是九郎判官源义经的居馆,自己怎么会杀到这里来了?
正迟疑间,身后一声哨响,远处尘烟滚滚,无数骑马武士疾驰而来。眼见合围将成,黑衣社那些滚地乱爬的葫芦好汉们突然起身,灵巧无比地扔出飞索,钩住四面的屋檐一起翻身跃上屋脊,齐齐消失不见。只一瞬间,喧嚣吵闹的沙场就只剩下土佐坊一人。
土佐坊愣怔了好一会,终于省悟过来这次的任务算是彻底办砸了。关键时刻旁人果然靠不住,好在自己一技傍身,有恃无恐。土佐坊抛下短刀,甩出一把三棱镖逼退当面的敌手,矮身运气,我飞我飞我飞飞飞......没飞起来。
真气运至后背竟然滞住,土佐坊只觉得腰背一阵剧痛,一个踉跄翻了一跤,跌倒在地。再想起来,源家的武士已经云集而来,扑倒在他身上,将他死死压住。
堀河馆大门洞开,群英簇拥中出来的果然是面如满月的九郎义经。源义经看着拼命挣扎的土佐坊,冷冷责备说:“早知汝心怀叵测,居然违背誓词,可见神罚有眼。”
土佐坊满头大汗,只是想不明白快刀第一、耐性第一、审慎第一、眼光第一的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么一个地步;口中还是忍不住回说:“我唯奉二位殿之命,何神罚之有。”詈骂不已。
源义经冷言问道:“汝欲还鐮仓乎?”
土佐坊还在那里大言曰:“我自从离开镰仓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为了镰仓,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源义经于是下令:“那就把他打死了再说。”
一员随身武士快步趋前,一只手掩住土佐坊的嘴,一只手拔出短刀搁在他的脖颈边上。然后伏低身子在土佐坊耳边低声说道:“请安心上路。”土佐坊睁眼细看,可不就是安达清经。
安达右手用力,迅速割开土佐坊脖颈上的气管血脉,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土佐坊愣愣地瞪着安达,心里大声嘶喊:“你这黑衣社的混帐汉误我!”
可惜,他只发出一阵混浊含糊的声音,倒头便摔倒在地上。临死还听到源义经慨然对左右说道:“人为其主者宜如是。”
东国第一流的刺客土佐坊昌俊就这样送掉了性命。
象一只卑微的蝼蚁。
毫无价值地,
死掉了。
(待续)